思来想去,他寻了个借口,跑到王府求见钟傅,说自己想外放去边境军营任职,只求能把家眷迁走,空出这座宅院。钟傅与孔知让共事多年,知他为人稳重,如今见他一脸憔悴,追问之下才得知缘由,虽觉此事有些荒唐,但念及他一片苦心,便应允了。
孔知让得了批复,如蒙大赦,连夜带着家眷搬离了新宅,连院里的家具都没敢多带,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临行前,他望着那座气派的宅院,心中满是不舍与后怕,只盼着这凶宅能就此沉寂,不再牵连旁人。
宅院一空闲就是一年多,风吹日晒,院里的杂草长了半人高,渐渐成了邻里口中的“凶宅”,无人敢靠近。
这年秋天,朝廷传来一纸贬书,御史中丞薛绍纬因直言进谏触怒龙颜,被贬到豫章郡——也就是钟傅的辖地。薛绍纬为官清廉,素来不与权贵同流合污,此番被贬,身边只带了一个老仆,行囊简陋。
钟傅久闻薛绍纬的大名,对他的风骨十分敬佩,有心要接济他,却知他性情刚直,定然不肯接受施舍。思来想去,钟傅忽然想起了孔知让空置的那座宅院,地段僻静,规模也够,正好可以让薛绍纬暂住。他派人去问孔知让的意思,孔知让听说要借给薛中丞,虽心有顾虑,但转念一想,薛大人是忠臣良将,或许能压得住那股戾气,便满口答应了。
薛绍纬搬进宅院的那日,秋高气爽,他站在天井里,看着那块嵌在地上的陨石,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抚掌大笑:“此乃天外之物,何其壮哉!世人皆惧凶兆,却不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老仆忧心忡忡,劝他换个地方住,薛绍纬却摆了摆手:“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何惧区区一块石头?”
此后,薛绍纬便在这座宅院里住了下来。他每日读书写字,闲暇时便对着陨石琢磨,有时还会邀钟傅前来饮酒畅谈,议论时政,指点江山。宅院因他的到来,渐渐有了生气,院里的杂草被老仆清理干净,窗明几净,竟看不出半分“凶宅”的模样。
孔知让在边境偶尔听闻薛绍纬的消息,心中的石头渐渐落了地,暗叹自己当初太过迷信。
可谁也没料到,半年后的一个冬日,薛绍纬忽然染了风寒。起初只是咳嗽发热,他不以为意,依旧伏案处理郡里的琐事,不肯歇息。待到病情加重,卧床不起时,早已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
弥留之际,钟傅守在床边,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薛兄,是我害了你,不该让你住进那座宅院。”
薛绍纬勉强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祸福……与宅无关……我一生……无愧于心……足矣……”
话落,他便阖然长逝,终年五十有二。
消息传开,有人唏嘘,说果然是凶宅克命,也有人叹惋,说薛中丞是操劳过度,鞠躬尽瘁。孔知让得知消息后,千里迢迢从边境赶回来,站在薛绍纬的灵前,泪流满面。他看着这座曾经让自己恐惧不已的宅院,忽然明白了什么。
后来,孔知让辞官归隐,守着这座宅院,潜心整理薛绍纬的遗作。他时常坐在天井里,对着那块陨石发呆,想起薛绍纬说过的话。
世间从无什么凶宅吉宅,所谓的祸福,从来都不是由一块石头、一座宅院决定的。孔知让因胆怯而避祸,却错失了守着宅院的安稳;薛绍纬因坦荡而居之,虽身死,却留下了一世清名。
人生在世,祸福相依,与其执着于虚无缥缈的预兆,不如守好心中的方寸之地,行得正,坐得端。心若光明,何惧风雨?心若坦荡,处处皆是安身立命之所。
11、顿金
晚唐的风,裹着江南的湿气,吹进了都城洛阳的街巷。袁州刺史顿金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望着窗外渐渐熟悉的城郭,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年近六十的他,在袁州任上熬了五年,清廉自守,没捞过半分油水。如今罢郡还都,马车里只装着几箱旧书、几件布衣,连个像样的随从都没带。想起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叹了口气,只盼着能在家中安度晚年。
马车停在城郊的旧宅前,院墙斑驳,门扉朽坏,与他五年前离开时并无二致。顿金刚下车,就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后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紫绸包袱,神色有些局促。
“敢问是顿刺史吗?”后生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顿金点头:“正是老夫,你是何人?”
“小人受故人所托,送一样东西给刺史大人。”后生把包袱递过来,不等顿金细问,转身就往巷口跑,脚步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顿金愣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紫包袱,心里犯了嘀咕。这包袱做工精细,料子上乘,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他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层层紫绸掀开,里面竟是一件白衫——布料早已泛黄发脆,袖口磨得破烂,领口还打着两个补丁,边缘处甚至有些朽烂,轻轻一碰就掉下来几缕棉絮。
“这是何物?”顿金眉头皱得更紧。他一生为官清廉,从未与人结怨,也没收过如此怪异的礼物。这烂白衫既不值钱,又无来历,送礼物的人更是来去匆匆,实在蹊跷。
他猛地想起那后生的模样,虽看得不真切,但眉眼间似乎有些眼熟。顿金急忙追出门去,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在风里打着转,哪里还有后生的踪迹?他又问遍了左右邻居,都说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仿佛那后生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件事像块石头,压在了顿金的心头。他把白衫铺在桌上,反复端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夜里,他辗转难眠,眼前总浮现那件烂白衫的模样,耳边仿佛有细碎的低语,搅得他心神不宁。
几日后,顿金的老友王参军来看望他。见他面容憔悴,问起缘由,顿金便把收到烂白衫的事说了。王参军拿起白衫翻看了半晌,忽然指着领口内侧一个模糊的针脚印记,惊道:“老顿,你看这记号——莫不是当年你在睦州当县尉时,常穿的那件白衫?”
顿金凑近一看,那印记虽淡,却是他当年亲手绣上的记号,为的是区分衣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十年前,他还是睦州的一个小县尉,家境贫寒,就这么一件像样的白衫,穿了三年,补丁摞补丁,直到后来升任刺史,才把它送给了当时家中遭难的孤儿阿明。
“阿明……”顿金喃喃自语。当年阿明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他见孩子可怜,不仅给了他盘缠,还把这件白衫送给了他,嘱咐他好好生活,莫要荒废了光阴。后来他调任各地,便与阿明失去了联系,没想到时隔三十年,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到这件旧物。
“可他为何要送一件烂白衫给我?”顿金满心疑惑。
王参军沉吟道:“或许是阿明如今日子过得不好,想让你接济?又或是……有别的隐情?”
顿金摇了摇头。他了解阿明,当年那孩子虽穷,却极有骨气,断然不会轻易求人。更何况,若真是求接济,何必如此神神秘秘?
自那以后,顿金便常常对着那件白衫发呆,回忆起年轻时的岁月。那时的他,心怀壮志,只想为民做主,哪怕身居微末,也过得踏实坦荡。可随着官位渐高,朝堂的尔虞我诈、官场的繁文缛节,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多了许多牵绊。如今罢官归来,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开始茶饭不思,精神日渐萎靡。家人请了大夫来看,都说他是积郁成疾,开了许多药方,却不见好转。顿金自己心里清楚,他是被那件白衫勾起了太多心事,既有对过往的追忆,也有对现实的无奈,更有对阿明的牵挂。
这年冬天,洛阳下了一场大雪。顿金躺在床上,已是油尽灯枯。他让家人把那件白衫放在枕边,浑浊的眼睛望着白衫,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阿明……老夫懂了……”他低声呢喃。
原来,他终于想明白了。阿明送这件烂白衫,不是求接济,也不是报怨,而是想提醒他——莫忘当年的初心,莫忘曾经的清贫与坦荡。那件白衫,是他为官生涯的起点,是他一生清廉的见证。阿明或许是听说了他罢官的消息,怕他郁郁寡欢,便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无论身处高位还是闲居乡野,只要守住本心,便无愧于天地。
想通了这一点,顿金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他轻轻抚摸着白衫上的补丁,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看到了阿明接过白衫时感激的眼神。
弥留之际,顿金嘱咐家人:“我死后,就穿着这件白衫下葬。告诉阿明,老夫……没辜负他的心意。”
话音刚落,他便阖上了双眼,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后来,家人四处寻访阿明的下落,终于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找到了他。原来,阿明当年凭借顿金给的盘缠,学了一门手艺,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可后来他得知顿金罢官,担心老大人想不开,又羞于直接探望,便想起了当年那件白衫,把它找出来,特意弄成了当年的模样,托人送给了顿金。
得知顿金的临终遗言,阿明跪在雪地里,对着顿金的坟茔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顿大人,您一生清廉,初心不改,阿明记您一辈子!”
人生在世,无论走得多远,都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那件烂白衫,是提醒,是牵挂,更是一份跨越三十年的初心传承。顿金的一生,虽无惊天动地的功绩,却以清廉坚守了本心,以坦荡赢得了尊重。
所谓初心,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藏在心底的一份执着与坚守。它或许会被岁月尘封,会被现实蒙蔽,但只要我们愿意回头看一看,就会发现,那份最纯粹、最本真的信念,一直都在。守住初心,便是守住了人生的根基,无论顺境逆境,都能行得稳、走得远。
12、湖南马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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