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正”表面上与“有无”似乎没有太直接的联系,但实际上“奇”是文内有,而文外无。譬如,诗歌中出现的“白发三千丈”、“银河落九天”等等都是“不可名言之理”,更是文本之外的“不可施见之状”,它们如此悖“正”而出“奇”,真可以用“言语道断,思维路绝”来加以评述。诗歌中的“言”,如若合之常理、合之文外的实际,就会失之于“平淡”而缺乏“奇巧”,只有做到文内有而文外无,才能够出现奇言巧句,所以刘勰才会认为“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文心雕龙》)。
“奇”与“正”比较起来,“奇”是在言内表述言外不存在、有悖常理并且常言难以道断的事物,是言外之“无”;而“正”,则是可以言的名言道说,也有与之相对应的言外事实,是“有”。以“正”抑“奇”,或以“奇”抑“正”,分别是名言常理之路和名言非常理之路。后者可以为拥有“诗人执照”(poeticlicense)的诗人所采纳,而前者常出现在日常言语之中。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的名家代表人物荀子,在其《荀子·正名》中阐述了抑“奇”扬“正”的观点,认为“奇辞起,名实乱”,主张要拢人心必先正名辞。而荀子所谓的“奇辞”,更多是指诡辩乖巧之辞。
再往后,“奇”的含义朝三个方向发展:一条发展线路指的是文饰之“奇”,也就是从形式上让言辞变得奇巧。刘勰的《文心雕龙》就是这种观点的代表作。该派观点认为,创作者立辞为重,立意其次。当时社会崇尚夸饰之风,认为只有丽辞艳句才能使文章熠熠生辉,于是,刘勰得出了“沿饰而得奇”(《文心雕龙·夸饰》)的结论。“奇”的另一条发展线路是在小说创作趋于成熟的明清时期。这时,“奇”被用来评述小说情节的起伏跌宕、悬念四伏,主要是指叙事章法上的起承转合,带给人们不期然的突兀感,认为叙事只有做到奇,才能“非奇不传”(清·徐震《赛花铃题辞》)。金圣叹在对《水浒传》的评批中,也强调叙事章法的奇崛:“此篇节节生奇,层层追险。”(《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但是,这种对“奇”的运用,是依据了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的内在逻辑,也即只有以这些合理性的、逻辑性的内在之“正”为依托,才能谈得上让“情节”奇崛起来,才能“奇不失正”,正如李渔所说“正变为奇,奇翻为正”(《李笠翁曲话》)。“奇”的最后一支发展脉络,存在于诗歌之中。诗歌中的“奇”,既不是单纯的文饰之奇,也不是以“正”为依托的情节之“奇”,而是以“无”为原发范畴的尚“无”之“奇”。
譬如上引唐朝诗人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原诗四句,图景各别,意蕴独立,却又彼此钩连,环环相扣,互释因果,勾勒出暮色苍茫客添愁,月色迷人愁煞人的诗歌意境,朦胧、空旷,令人回味无穷。
起始两句,笔触平淡,缺乏新意,诗人用写实手法描写移舟泊岸于烟云笼罩的洲渚,暮色渐浓,倍添新愁。但结尾两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则超凡脱俗,出奇制胜。
“野旷天低树”,意境开阔,气象恢宏,令人啧啧称奇,但又难以说出到底“奇”在何处。“野旷”谁都见过,“天低树”则闻所未闻:天穹本是无边无际、无形无状,不可触,亦不可测,更不可能与树木比高低。然而,在诗人的笔下居然可以高不及树。诗意逻辑与现实逻辑、“奇”与“正”的审美辩证,在这里精彩牴牾。
“江清月近人”,意境无比幽静清新,但仿佛只可品之,不可当真究之。“江清”虽寻常,“月近人”则匪夷所思:月亮运行在九天之上,与人类不即不离,亘古不变。映在水中的,与其说是月亮,不如说是月影。月影只是虚幻物,一个涟漪就足以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水中月无所谓近,也无所谓远。观之,分明有物;探之,子虚乌有。
理不通,情通。这就是诗的情理。现实中没有此理,诗国中却有此说,这就是诗的逻辑。“奇正”之辩证,在诗人审美主体的驾驭之下,显得如此合情合理、珠联璧合。
由此,诗歌的出奇之处,才往往是全诗的诗眼所在,它决定着诗性的浓淡和诗意的深浅。
李白的《赠汪伦》,就是由“正”说到“奇”说,亦正亦奇,相互搭配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奇”不仅点出了全诗的主旨,而且赋予了诗歌以浓郁的诗质:
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乘舟将欲行”,诗人伫立于行将离岸的小船,频频挥手,告别岸上送行人群。
“忽闻岸上踏歌声”,正在此时,有人踏地为拍,边走边唱,前来送行。是谁如此缱绻情深?诗人始料未及,因此说“忽闻”而不说“遥闻”。然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人已呼之欲出。前后两句,一直一曲,娓娓叙事。
“桃花潭水深千尺”,遥接首句,点明地点“桃花潭”。“深千尺”,形容潭水之深,又为末句埋下伏笔。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更使离情别绪逐浪高。纵然水深至千尺,又怎敌友人情谊之深厚?诗人将“水深”与“情深”在此相比,从心底迸出了“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感叹!其真挚、其深情,时间之水淌过了千余年,人们还仍感动如初。
结尾两句,一喻一叹,生动抒情。清代沈德潜曾评价:“若说汪伦之情比于潭水千尺,便是凡语。妙境只在一转换间。”(《唐诗别裁》)潭水已“深千尺”,汪伦送李白的情谊更有多深?显然,妙就妙在“不及”二字,空灵而有余味,自然而又情真。
《赠汪伦》,首联用“正”的笔法娓娓而述一种惯常的现象:在乘舟欲去的瞬间,忽然听到岸上友人踏歌而来。到了第三句,诗人却笔锋一转,对桃花潭水进行了夸大性描述,“出奇”的效果跃然现出。然诗人还不止于此,而是奇上加奇,用潭水作比,咏叹他与汪伦的情谊之深,远远深过深达千尺的桃花潭!全篇以“正”起头,以“奇”作结。前两句所描写的一般情形,是符合常理的“正”,而后两句以水之深比情之浓,却是有悖常理的异常的“奇”。
那么诗歌翻译呢?同样,“奇正”这一审美辩证对子也要经受翻译主体的驾驭:要么抑,要么扬;要么偏移,要么保留。
譬如下面这则译文,译者就没有改变原诗的“奇正”关系,而是基本上保留了这对审美辩证对子:
I'monboard,we'reabouttosail;
Whenthere'sstampingandsingingonshore.
PeachBlossodeep;
Yetnotsodeep,WangLun,asyourloveforme.
——杨宪益译
大凡在诗歌中能够出奇的诗人,都拥有可以逾越规范的“诗人执照”。这样的诗人才具有超越一般语言规范的能力,也才有权力“言语道断,思维路绝”。
同样,译者唯有得此“诗人执照”之真谛,才能在译文中也同样“出奇制胜”。
清朝诗评家叶燮在《原诗》中举出杜甫的一些诗句,这些诗句若置于常情常理之中便很难解读,譬如《玄元皇帝庙》中的“碧瓦初寒外”。诗中有“虚(初寒)”有“实(碧瓦)”、有“内”有“外”,有“有(碧瓦、初寒)”有“无(碧瓦如何在初寒之外)”。当人们用直觉来感受这句诗的时候,“觉此五字之情景,恍若天造地设,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叶燮《原诗》)恍然之中,让人感觉到这五个字所描绘的是常象,也就是“正象”;但仔细咀嚼之后,这个表面上的所谓“常象”,又难于用符合常理之言说通。于是“正”中显“奇”,出现了这样的一种解读困境:“意中之言,而口不能言;口能言之,而意又不可解。”(叶燮《原诗》)这一解读困境,就是由这五字“出奇”所造成的结果。
“意中之言”指的是只可意会的言语,是诗句中的“奇言”,所以“口不能言”,不能被日常的逻辑性的理性之语言说,只能用诗歌这种异言来道断“出奇”之处。然而,如果被诗歌这样的异言所道断的话,对其重新再进行会意时又会受到阻隔。因此,弥漫在全句之中的,就是一种以“奇正”为主导的“有无之境”。“有”一般需要符合惯常之情理,于情于理都要说得通,具有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这就是“正”的内容;而“无”,则说不通道不明,不符合常人眼中的情和理,这就是属于“奇”的内容。能够产生诗境的“奇”,不是“沿饰而奇”中的“奇”,而是处在“有无之境”之中的“奇”。这种“奇”,甚至会造成诗歌难以入画,最高明的画家也难以用画笔将之描摹出来,所以“即董巨复生,恐亦束手搁笔矣”(叶燮《原诗》)。
叶燮还引用了另外三句来进一步说明杜甫的用语之奇:《宿左省》中的“月傍九霄多”、《夔州雨湿不得上岸》中的“晨钟云湿外”、《摩诃池泛舟》中的“高城秋自落”。月有圆缺、明暗、升沉、高下,却不会有“多少”!杜甫的用语之奇,奇就奇在以“多少”来修饰“月亮”,这就叫出其不意;人们能够理解晨钟的被雾汽或水珠打湿,却无法理会其湿气竟然会被钟声带到云外,这就叫出乎情理;“落”只能是日落、月落、叶落,而秋天竟然也会落,难道“秋天”即是“落叶”而“落叶”即是“秋天”?殊不知这用语之奇,奇就奇在这似是而非之间。
所以,“若以俗儒之眼观之,以言乎理,理于何通?以言乎是,事于何有?所谓言语道断,思维路绝。”(叶燮《原诗》)这些于理不通、于事无关的诗句,正是诗歌之“奇”的识别性特征——文内有而文外无。可见,“奇”属于“无”这一端的范畴群,与属于“有”那一端范畴群的“正”,形成了一对审美辩证对子。这样的诗歌,总在“奇正”之间做着审美辩证运动,拓生着“有”和“无”所构成的审美境界。在叶燮看来,诗句的出奇之处,正是诗之所以为诗的原因!正是诗中的“奇”,才“深有得乎诗之旨者也”(叶燮《原诗》)。因为“奇”,才凸显出不可言、不可述的“名言所绝之理”,而“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叶燮《原诗》)
由此看来,“奇正”确是决定诗质的重要的审美辩证组合。有了“奇正”,诗歌才能够与日常语言不同,才能够出“奇语”而言“至理”。然而,中国古典诗歌中的这种重“奇正”的“奇语”,在翻译主体所操纵的转换生成过程当中,确确实实有可能被保留,也确确实实有可能经受“抑扬”式的辩证变动。
在宇文所安(StephenOwen)英译的《原诗》中,为了与叶燮阐发的原诗语境相协调,译者保留了原诗中的“奇正”关系:
Thefirstchill,outsideofitsenerald(roof)tiles,(碧瓦初寒外,)
Muchmoonbesidethehighestwispsofclouds.(月傍九霄多。)
Theearlybelliswetbeyondtheclouds,(晨钟云外湿,)
Thehighwall,autumnsinksdown.(高城秋自落。)
原诗中的“奇语”都得到了保留。当然,这种保留是为了能够让译文配合叶燮的解说,因此,这一特定的语境决定了译者的翻译策略。在正常的翻译当中,原诗中的“奇正”审美辩证关系,则可能会跟其他辩证对子一样,受到翻译主体审美经验的抑或扬。
与原文相比较,“奇正”在译文中会出现交替变更的现象,会与其他文本性审美辩证关系一样,出现跨语性的审美辩证运动,从而出现这种审美辩证运动的主体性特征。
以杜甫另外两首分别描写融融春意的绝句为例。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绝句二首(其一)
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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