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它就在那里。在我身后的黑暗里。在每一个坟包前埋着的木雕山雀空洞的眼窝里。在那座刻着我名字的古老墓碑的阴影里。
它看着我。它认识我。
它说,这次,轮到我了。
深一脚浅一脚,我如同梦游般挪回老屋侧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堂屋里守灵的人们姿势都没怎么变,打盹的打盹,添纸的添纸,烛火依旧在不安地跳跃。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离开过,或者发现了也并不在意。时间在这里仿佛也是凝滞的、错乱的。
我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蒲团冰凉。膝盖接触到硬实的跪垫,才感觉到双腿肌肉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口袋空空如也,那只木雕山雀不见了,我知道它大概又回到了供桌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不敢去看供桌的方向。
脑海里反复滚动着祖坟里看到的一切:密密麻麻埋着的木雕山雀,古老墓碑上我自己的名字,还有陈建国那冰冷恶毒的话语和模仿山雀的诡异声响。“轮到你了。”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铁钉,一遍遍凿进我的意识深处。
守灵的后半夜,在一种极度疲惫和惊惧交织的混沌中度过。每次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耳边就会骤然响起那“沙……吱……”的怪声,或是后颈猛地掠过一阵阴风,惊得我瞬间汗毛倒竖,清醒过来。烛火晃动投在墙壁上的影子,都扭曲得像是蠢蠢欲动的鬼魅。
天亮时分,终于要出殡了。唢呐再次凄厉地响起,撕破了清晨山村虚伪的宁静。拾棺的汉子们喊起浑浊的号子,黑沉沉的棺材被抬起,缓缓移出堂屋。我跟在送葬的队伍末尾,麻木地走着,脚步虚浮。
奶奶被葬进了祖坟山,但不是在那片核心的老坟区,而是在边缘一处新开辟的穴位。下葬,掩土,烧纸,磕头。整个过程我像个木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山坡更高处,那片被晨雾笼罩的古老坟地。雾气缭绕间,仿佛能看到那些半埋的木雕山雀,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场新的葬礼。
葬礼结束,简单的答谢宴后,亲戚们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骤然冷清下来的老屋。父亲忙着收拾残局,指挥几个还没走的远亲搬运桌椅,打扫院子。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深重的疲惫。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里面已经撤去灵堂摆设后空荡荡的景象,香烛和纸钱的气味还未散尽,混合着老屋本身的潮朽气,那羽毛的微腥似乎也沉淀了下来,无处不在。
陈建国还没走。他蹲在院角的磨盘旁,嘴里叼着烟,烟雾模糊了他阴郁的脸。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落在我身上,带着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视和嘲弄。当我们的视线偶然对上时,他嘴角会扯动一下,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冰冷的弧度。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带着无尽的疑问和恐惧离开。我知道直接问父亲多半得不到答案,他那张木然的脸后,藏着的东西或许比陈建国更甚。而陈建国,他虽然恶意满满,但似乎……知道得不少,而且并不完全避讳让我知道。
犹豫再三,趁着父亲进屋的片刻,我深吸一口气,走向院角的陈建国。
他抬眼瞟了我一下,没说话,继续嘬着烟。
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建国哥。”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应答。
“昨天……在坟地,”我压低了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轮到我了’?那墓碑上的名字……怎么回事?”
陈建国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动作粗鲁。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直看着我,那里面没有丝毫亲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像是在欣赏掉进陷阱里的猎物最后的挣扎。
“什么意思?”他咧嘴笑了笑,黄牙森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阿雯,你不是读书多吗?这都听不懂?”
“那些木雕山雀是什么?奶奶养它们……做什么?”我忍住颤栗,追问。
“养?”陈建国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狠戾,“那可不是‘养’宠物。那是‘供’!是咱老陈家祖祖辈辈,拿命‘供’着的祖宗!”
我倒抽一口冷气。“供着?用……人命?”
陈建国没直接回答,他转头看向祖坟山的方向,眼神幽暗。“看见那些坟了吧?没那‘雀’在跟前镇着,里头的东西,可就不好说了。至于为啥名字在碑上……”他回过头,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我,“因为你也是陈家的种啊。从你生下来,名字就刻上去了。以前是曾孙女,现在……嘿,老太太走了,你说,下一个该轮到谁去‘伺候’那雀祖宗了?”
“伺候?怎么伺候?”我声音发干。
“怎么伺候?”陈建国站起身,他个子高大,投下的阴影笼罩住我,“等着呗。等你的‘雀’开始叫。等它叫你回头。等时辰到了,该你知道的,一件也少不了。老太太没跟你说吗?山雀叫,莫回头。可惜啊,你昨天没回头,不然……”他拖长了语调,眼里闪过一丝诡光,“不然就能早点‘明白’了。”
他话里有话,似乎回头会触发什么,但奶奶拼死警告不要回头。这矛盾更让我心底发寒。
“奶奶她……到底怎么……”我想问奶奶的死因,是否也和这“伺候”有关。
“老太太?”陈建国打断我,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混合着敬畏、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她可是‘伺候’得最久,也最得‘雀祖宗’意的。可惜,再久也有到头的时候。她走了,位置就空出来了。总得有人填上。”
他朝我逼近一步,那股混合着烟味和淡淡土腥的气息喷在我脸上。“阿雯,别想着跑。跑不掉的。你的‘雀’已经认你了。就算你跑到天边,它也能把你叫回来。到时候……嘿嘿。”
他说完,不再理会我煞白的脸色,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晃晃悠悠地朝院外走去,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沙哑的山野小曲,那调子钻进耳朵,竟隐隐有几分像昨晚坟地里那模仿的“雀鸣”。
我僵在原地,四肢冰冷。陈建国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我心里反复割锯。
名字早已刻上墓碑。“伺候”雀祖宗。等待“雀叫”和“时辰”。无法逃离的认主。
每一个词句都指向一个清晰而恐怖的未来——我将步上奶奶,乃至祖坟里那些先人的后尘,成为这诡异木雕山雀的又一个“祭品”或“供养者”。而这个过程,似乎从我踏回这个村子,甚至从我出生起,就已经开始了。
供桌上的木雕山雀,昨晚坟地的召唤,或许只是开端。
父亲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皱了皱眉,口气是一贯的干硬:“站这里干什么?没事就收拾收拾,下午我找车送你去镇上坐车。”
他让我走?在这种时候?是真的觉得事情与我无关,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驱逐?或者说,他其实知道些什么,却认为我离开也无济于事?
“爸,”我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干涩,“奶奶留下的那个木雕……”
父亲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凌厉的东西,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厉声打断我:“什么木雕?没有的事!别听外人胡咧咧!赶紧收拾去!”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更证实了陈建国所言非虚。那木雕山雀是关键,是禁忌,是不能提及的存在。
我没有再问。默默地转身回房。所谓的房间,只是老屋一间堆满杂物的偏房,临时收拾出来给我落脚。空气里灰尘的味道很重。我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陈建国说跑到天边也会被叫回来。而且,我口袋空空,但那股被标记、被凝视的感觉,从昨晚离开坟地后,就一直如影随形。有时是眼角余光瞥见窗外快速掠过的一小片黑影,有时是独自待在屋里时,隐约听到的、似有若无的“沙沙”声,像鸟爪轻轻刮擦木板。每次我猛地看去或屏息细听,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心跳如鼓,冷汗涔涔。
更重要的是,墓碑上我的名字,像一道烙印。它意味着我被深深地绑定在了这里,绑定在了这陈家的宿命,或者说诅咒之上。
我离不开。至少,在弄清楚这一切,找到哪怕一丝挣脱的可能之前,我不能像逃兵一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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