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早晨,是在豆浆机的“嗡嗡”声中醒来的。那声音平稳、持续,像某种温暖的蜂鸣,隔着门缝传进房间,带着豆子被磨碎的细微震动感。小星星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书桌抽屉——磁带好好地躺在里面。他坐起身,仔细听了听家里的动静:豆浆机在工作,爸爸在阳台上做拉伸运动时关节发出的轻微“咔吧”声,妈妈正在煎鸡蛋,“滋啦”一声后是蛋清凝固时那种特有的、让人安心的焦香。
他下床,没有先去拿采访机,而是拉开抽屉,又看了看那盘磁带。塑料外壳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标签上“小娟弹琴,1998年6月”的字迹稚嫩却认真。今天要把这盘磁带交给孙叔叔,让沉睡了二十多年的琴声重新苏醒。想到这里,他心里竟有些紧张,像要打开一个时间的礼物。
小心地收起磁带,他才拿起采访机,按下录音键:“周四早晨,豆浆机在唱歌。磁带还在抽屉里安静地躺着,但今天,它可能会重新发出声音。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就像一个守护秘密太久的人,终于要打开那扇门,既怕门后的东西已经改变,又渴望再次看见它原本的模样。”
保存,标注。他走出房间。
厨房里,林绵正在过滤豆浆。热气腾腾的豆浆从滤网中倾泻而下,落在玻璃壶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像温柔的瀑布。霍星澜在切油条,刀落在砧板上的“咔嗒”声清脆有力,每一截油条长度几乎一样。
“醒啦?正好。”林绵回头,“豆浆马上好。今天吃油条泡豆浆,你爸刚买回来的,还脆着。”
小星星凑过去看,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被切成小段,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爸,你切油条的声音和切菜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霍星澜把最后一段切好,“油条外脆里空,切的时候有‘咔嚓’的脆响,然后里面是软的,刀下去几乎没声音。菜是实的,从头到尾都是‘嚓嚓’声。”
这个细微的区别,小星星以前从没注意过。他学着爸爸的样子拿起一段油条,轻轻一掰,“咔嚓”一声,油条应声而断,断面能看到蜂窝状的结构,热气混着油香飘出来。
早餐桌上,一家人把油条泡进热豆浆里。油条吸饱豆浆的瞬间,会发出轻微的“嘶”声,那是热气被吸收的声音。然后变软,用筷子夹起来时,沉甸甸的,豆香的醇厚和油条的酥香完美融合。
“今天要去找孙叔叔?”霍星澜问。
“嗯,放学后。”小星星小心地吹着豆浆,“磁带得早点处理,怕带子老化,再放可能会断。”
“孙叔叔要是忙不过来,”林绵说,“我知道老街那边有家音像店,老板还留着老式录音机,专门帮人转磁带。不过要收费。”
“我先问问孙叔叔。”小星星说,“要是他设备方便,可能更快。”
吃完饭,小星星照例检查书包:录音笔、笔记本、笔,还有那盘用软布包好的磁带,放在书包最里层,怕磕碰。出门前,他又打开看了一眼,磁带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一只沉睡的蝴蝶。
今天是个晴天。昨天雨水洗过的天空格外清澈,蓝得像水彩画出来的。阳光已经有些暖意,照在身上,能感觉到春天真的深了。路上,小星星骑得不快,耳朵却忙碌着:洒水车播放着《茉莉花》的音乐缓缓驶过,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路边的梧桐树新叶又长大了些,风吹过时“沙沙”的响声更厚重了;早餐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杂着煎饼鏊子上面糊摊开的“刺啦”声。
到学校时,小雨已经在教室门口等他了。“早上好!磁带带了吗?”
“带了。”小星星拍拍书包,“放学后去找孙叔叔。”
“希望能成功转出来。”小雨眼睛亮亮的,“我昨晚想,如果转成功了,我们可以在展览的‘消失的声音’区旁边,专门设一个小展台,就叫‘苏醒的声音’。放这盘磁带,还有转制过程的照片,再写写这个故事。”
“这个主意好!”小星星眼睛一亮,“让观众看到,有些声音虽然被旧技术‘冻结’了,但可以被新技术‘解冻’,重新活过来。”
正说着,小宇和小文也到了。四个人简单对了下今天的安排:小星星去找孙叔叔处理磁带;小雨继续画展览的导览图和分区标识;小文整理新收到的投稿,特别是那些“消失的声音”的文字描述;小宇负责和技术老师确认倾听区的设备连接方案。
“对了,”小文推推眼镜,“图书馆那边来新邮件了,说分享会的场地确定了,是新建的青少年阅读区,有阶梯座位,最多能容纳八十人。问我们需不需要提前去熟悉场地。”
“要!”三个人异口同声。
“那我们周末去一趟?”小宇提议,“带上咱们的PPT和音频,试试设备,走个场。”
“好,我问问孙叔叔能不能一起去,他经验丰富。”小星星说。
早自习时,小星星的心思有点飘。他时不时摸一下书包,确认磁带还在。那盘小小的塑料盒子,此刻仿佛有了温度,有了重量。他想,1998年的夏天,那个叫小娟的女孩坐在钢琴前,紧张又兴奋地按下琴键时,会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会有一群陌生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琴声从磁带里“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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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李老师来找他们,手里拿着几张纸。“这是刚收到的,‘消失的声音’投稿。”她把纸递过来,“有个同学写了她太奶奶纺线的声音,说太奶奶去年走了,纺车也坏了,但那‘嗡嗡’的纺线声还留在她记忆里。还有个男生写了老式爆米花机‘嘭’的一声巨响,说现在很少听到了,但每次听到类似的响声,都会想起小时候捂耳朵又忍不住看的兴奋。”
小星星接过那些纸,纸张上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但每一份都写得很认真。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声音:纺车转动的“嗡嗡”声,应该是绵长的、单调的,却有种让人心安的节奏;爆米花机那声“嘭”,应该是突然的、震撼的,带着粮食膨胀的香气和孩子们的欢呼。
“这些我们会好好整理。”小星星说,“展览的时候,会在‘消失的声音’区专门展示。”
“还有,”李老师压低声音,“校长刚才跟我说,展览那天,可能会有教育局的领导来看。不是正式检查,就是感兴趣,想看看孩子们自己策划的项目。你们别紧张,该怎样还怎样。”
这个消息让四个人都愣了一下。教育局的领导?这比他们预想的要正式得多。
“我们……我们会好好准备的。”小雨先反应过来。
“对,”小星星也说,“其实不管谁来,我们展示的都是同学们真实的声音和故事。这个不会变。”
李老师赞许地点头:“这就对了。记住,真实最有力量。”
上午的课程在期待与些许紧张中度过。数学课的粉笔声,语文课的朗读声,体育课的哨声和奔跑声……这些平常的声音,今天在小星星耳中似乎都有了新的意义。它们在构成此刻,也在成为未来的回忆。也许很多年后,会有某个同学记得这个春天的上午,记得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的光影,记得老师讲课的语调,记得同桌翻书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午饭后,小星星给孙叔叔发了消息,问他下午方不方便。孙叔叔很快回复:“放学后直接来电视台找我,设备都有,半小时就能搞定。”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小星星一边写作业,一边留意着时间。窗外的阳光慢慢西斜,在教学楼的墙壁上移动,像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偶尔有飞鸟掠过,影子快速划过教室窗户,伴随一两声遥远的鸣叫。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小星星背起书包,和伙伴们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出了校门。电视台离学校不算远,坐公交车三站路。
公交车上人不少,放学下班的人挤在一起。小星星护着书包,站在靠窗的位置。车厢里各种声音混杂:报站器的电子女声,乘客聊天的嗡嗡声,车子启动和刹车时的机械声,还有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喧嚣。这些声音如此平常,平常到几乎被忽略,但如果仔细听,会发现每一段路程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指纹。
到电视台时,孙叔叔已经在门口等他了。“来啦?走,去录音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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