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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午夜纸扎店(第1页)

我们家世代经营纸扎店,却从不给纸人点眼睛。

村里老人说,纸人画眼就会“活”,会记住第一个看见的人,然后缠上对方。

那天夜里,我独自看守店铺,一阵阴风吹开了存放纸人的里屋门。

第二天,村里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死状诡异,身边都散落着染血的纸钱。

直到我看见,那些死者的脸上,都被人用朱砂,轻轻点上了眼睛。

而我家仓库里,那个唯一被我爷爷点了睛的绝美纸人,不见了。

---

我们家的纸扎铺子,开在镇子最东头,挨着那条流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河。铺子没有招牌,门脸也旧,乌沉沉的两扇木门,推开时吱呀声能传出半条街去。镇上人都知道陈记纸扎,也知道陈家的规矩:扎的童男童女、金山银山、车马轿子,样样精致,可那纸人的脸上,任你出多少钱,也绝不点眼睛。眼眶那里,总是空落落的两团惨白,看久了,心里头也跟着空,没着没落的。

这规矩,打我太爷爷那辈就传下来了。我爹走得早,我是跟着爷爷在这铺子里长大的。爷爷扎纸人的手艺是镇上头一份,削竹篾,糊白纸,上颜色,那纸人立起来,衣袂飘飘,眉眼虽然没有点睛,却已有了三分活气,仿佛只要一口气吹上去,就能动起来。但他每次扎完,总要把那空眼眶对着墙角放好,然后点上三炷香,对着里屋的方向拜三拜。里屋,是我们家的禁地,连我也不能随便进,只偶尔瞥见过里面似乎立着几个特别大的、蒙着白布的架子。

我问过爷爷,为什么不给纸人点眼睛。爷爷那时正对着油灯修补一个童女的裙边,昏黄的灯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他手里的动作停了停,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栓子,记住了,纸人画眼,魂就活了。活了,就得找东西。它第一个瞧见谁,就认谁,然后……就得缠上,不死不休。”他转过头,眼珠子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格外亮,直直地盯着我,“这是咱们陈家祖师爷用命换来的规矩,破了,要出大事。”

镇上的老人也这么说,语气讳莫如深。他们讲,早年间不是没有胆大不信邪的纸扎匠,给纸人点了睛,想看看是不是真能活。结果,那纸人是“活”了,夜里自己走下架子,走到那匠人的床头,就那样“看”着他。没过多久,那匠人一家就死绝了,屋里干干净净,唯独每个人脸上,都盖着一张浸透了血的黄裱纸。故事真真假假,但陈家不点睛的规矩,连同那些沾着血腥气的传说,一起刻在了镇上每个人的记忆里,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爷爷是秋天走的,没病没灾,睡下就没再醒来,脸上很安详。铺子自然落到了我手里。我学了他七分手艺,勉强能支应门面。日子像门口的老河水,平缓地淌着,直到爷爷头七过后那个晚上。

那天生意淡,我早早关了前门,独自守在铺子里。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从窗缝门隙里渗进来。没有月亮,风却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紧过一阵,绕着这孤零零的铺子打转,吹得屋檐下那盏常年不熄的引魂灯忽明忽灭,投在地上的光影张牙舞爪。我坐在爷爷常坐的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上,对着跳跃的灯芯,心里头莫名有些发毛。往常这时辰,爷爷总会咳嗽两声,或是拨弄一下算盘珠子,可现在,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和风声。

“咣当!”

一声闷响,把我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那扇我从小被告诫不能轻易开启的门。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变得又冷又湿。是风吗?可那门栓,我记得爷爷在时总是插得牢牢的,后来我也检查过,很结实。

风更大了,呜咽着像是许多人在哭。紧接着,又是一声更清晰的“吱呀——”,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在缓慢地摩擦着门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喉咙发干,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腿像灌了铅,但还是挪动着,一步步挪到通往里屋的那扇小门前。

门,开了一条缝。

黑漆漆的缝隙,像一张咧开的、没有牙齿的嘴。一股陈年的、混合着纸张、糨糊和灰尘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扑面而来。我哆嗦着手,摸到门边的火柴,“嚓”地划亮一根。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用力推开了门。

火柴的光摇曳着,勉强映出屋里的轮廓。依旧是那些蒙着白布的高大架子,静静地立在黑暗中,像一排沉默的守墓人。似乎没什么异常。我举着快要烧到手指的火柴,下意识地往里照了照,目光扫过架子底部……好像,有个架子下面的白布,掀起了一角?看不真切。火柴熄灭了,灼痛感传来,我手一抖,残余的火柴梗掉在地上,瞬间被黑暗吞噬。

我猛地退出来,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一定是风,一定是风把门闩吹松了。我拼命说服自己,不敢再去深想那掀起的一角白布下,是否少了什么。那一夜,我睁着眼到天亮,耳朵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直到晨光熹微,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镇上就出事了。

先是西头的王屠户,被人发现死在自家肉铺里。不是死在平日操刀砍肉的前铺,而是死在后院那口用来烫猪毛的大石缸旁边。他整个人头下脚上,栽在早已干涸见底的缸里,脖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瞪大的眼睛里满是凝固的惊恐。怪的是,他周围的地上,洒落着好些崭新的、边缘染着不规则暗红痕迹的纸钱,像是被血浸过又晾干了。官差来了,验了尸,说是失足滑倒摔断了脖子。可私下里,人们都窃窃私语,王屠户膀大腰圆,那石缸又不高,怎会这样摔死?还有那些血纸钱,是哪来的?

恐怖的气氛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没过两天,镇南开茶铺的刘寡妇,死在了自家后院井边。她是投井死的,打捞上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湿漉漉的、同样染着暗红斑点的纸钱。再然后,是更夫老赵头,夜里打更时,不知怎么走到了镇外乱葬岗,一头撞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脑浆迸裂。发现他时,他冰冷的怀里,也塞着一叠那样的纸钱。

死的都是镇上的人,死法各异,但现场都出现了那种诡异的、染血的纸钱。流言蜚语如同盛夏河边的芦苇,疯狂滋生。人们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充满了猜忌和恐惧,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偌大个镇子,死寂得如同坟墓。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纸钱和血腥混合的甜腻气味。

我缩在纸扎铺里,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那些纸钱……我偷偷去看过一眼散落在王屠户家附近的,那粗糙的质地,泛黄的颜色,还有纸张边缘细微的毛刺……和我家仓库角落里堆放的、爷爷亲手打制的那些,一模一样。而我们陈家,因为扎纸人的需要,向来也自己制作纸钱,镇上独一份。

难道……和我有关?和那晚里屋的门莫名被吹开有关?一个我不敢触碰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冰冷地缠绕上来。

事情在发现货郎李三的尸体时,达到了顶峰。李三死在他租住的小屋炕上,像是睡梦中被活活吓死的,面目扭曲狰狞。消息是官差封锁前透出来的,但镇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让人头皮炸裂的细节是,李三那双因为极度恐惧而暴突的眼睛下方,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用鲜艳的、粘稠的朱砂,工工整整地点了两个小小的红点。

不是胡乱涂抹,就是点眼睛那样的两个点。

朱砂点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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