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得毫无征兆。那条载着返乡客的帆船,在离岸二十里处被撕成了碎片。陈业因在码头清点货物晚了一刻钟,眼睁睁看着兄长的船消失在白浪里。
现在,这些曾经鲜活的人,成了滩涂上无法辨认的骨肉。官府的人摇着头记录:“皆不可辨,拟合葬于义冢。”
“我能辨。”陈业的声音嘶哑得吓人。
主簿抬头看他:“亲属都认过了,连衣饰都冲没了,你如何辨?”
陈业没有回答。他走向那排遗骸,一具一具看过去。海水的腐蚀让皮肉脱落,白骨上挂着残存的软组织,在烈日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有人忍不住呕吐,有人掩面哭泣。
陈业在第十三具遗骸前停住了。
那具遗骸的左手无名指骨上,有一道极细的凹痕——是兄长年轻时被织机梭子划伤后留下的骨痂。他颤抖着想去触摸,可指尖即将碰到时又缩了回来。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巧合呢?这道痕迹太细微了,细微到连他自己都怀疑记忆是否准确。
黄昏时,官差开始收殓遗骸。巨大的棺木被抬过来,准备将所有这些无法归家的灵魂一同安葬。
“等等。”
陈业忽然抽出随身短刀。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官差甚至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他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卷起自己的左袖,在臂弯处划下一刀。血涌出来,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汇成细流。
“陈业,你做什么?!”主簿喝道。
陈业跪倒在地,面朝大海,血顺着小臂滴在沙地上:“皇天后土在上,若血缘至亲,必有感应。今以我血,辨认我兄——”
他站起身,走到第一具遗骸前,将血滴在白骨上。血珠滚落,渗入沙土。
第二具,第三具……血一滴滴落下,像红色的泪。有人不忍再看,有人低声说他疯了。陈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臂上的伤口需要按压才能继续渗血,他却只是抹去凝结的血痂,让新鲜的血继续流。
第十一具,血滑过肋骨。
第十二具,血溅上颧骨。
第十三具——那具左手有凹痕的遗骸前,陈业几乎站立不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臂悬在遗骸胸口上方。
血滴落下,落在森白的胸骨上。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血没有滑落,而是像被什么吸引一般,缓缓渗入了骨骼的纹理。更惊人的是,周围其他遗骸上沾染的血迹——那些之前滴落的、已经半凝固的血珠——竟开始移动,像有了生命般朝着这具遗骸汇集。一滴,两滴,所有陈业的血,最终都渗入了这具骨骼。
滩涂上一片死寂。
陈业瘫倒在地,却笑着流泪:“是兄长……是我的兄长……”
后来医者说,这或许是骨骼孔隙的物理现象,或许是血缘间某种尚未可知的感应。但那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最严谨的主簿,都在文书上工整写下:“陈业滴血认亲,唯其兄骨歃血,余皆流去。天地为证。”
陈业将兄长遗骨带回故乡的那天,全城出迎。不是因为神迹,而是因为一个人愿意为确认至亲身份流尽鲜血的执着。
三年后,陈业在兄长墓旁种下一片梅林。有人问他当时哪来的把握,他抚着梅树粗糙的树干说:
“不是把握,是必须。如果连至亲都不能从混沌中辨认出来,那人世间所有的牵挂,岂不是都成了空谈?”
原来最深切的辨认,从不依赖眼睛,而依赖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当整个世界都说“无法辨别”时,总有人会用最疼痛的方式证明:有些联结,连死亡都不能抹去痕迹。那不是神通,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后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12、陈实
太史令深夜叩宫,呈上的星图让汉桓帝皱了眉:“德星聚于颍川?此主何兆?”
“德星现,喻贤人聚,主国运昌隆。”太史令伏地,“臣观测月余,确在颍川许县陈宅上空。”
桓帝沉吟片刻,派了两名侍御史前去探查——不是明察,是暗访。若真有贤士结党,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御史王允和赵岐换上布衣,黄昏时分叩响了陈宅的木门。
开门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青衫整洁,拱手行礼:“家父正与伯父侍奉祖母进药,二位先生请先至客堂用茶。”举止从容得不似孩童。
那是陈实的幼子陈谌。客堂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温酒,见客至,含笑起身:“夜寒,饮些酒暖暖身。”他是陈谌的堂兄陈纪。两个孩子布茶斟酒,进退有度,言谈间竟能引《诗经》解当下天气,引得王允暗暗称奇。
这时内堂传来老人的咳嗽声。陈谌立即告罪离席,片刻后端了热水进去。透过半掩的门,王允看见烛光下,陈实正为老母亲捶背,陈谌拧了热巾敷在老人额上,而陈实的兄长陈寔则在尝药温。一室无言,却流动着某种暖意。
“二位见笑了。”陈实安顿好母亲出来,布衣上还沾着药渍,“寒舍简陋,唯有粗茶待客。”
那夜他们聊到子时。聊民生疾苦,陈实句句不离颍川实情;聊经学文章,陈寔见解独到却毫无卖弄。最让赵岐震动的是兄弟二人的相处——陈实每有见解,必先看兄长神色;陈寔每有补充,必以“吾弟方才所言”起首。那种骨子里的相互敬重,装不出来。
深夜辞别时,王允故意将玉佩“遗落”在坐榻下。
三日后他们再次登门,玉佩已用锦帕包好置于案上。陈谌说:“家父言,君子之玉,不可轻离。”
第二次来访,他们见到了陈氏家族的全貌。时值冬至,陈家二十余口聚在一起,从七旬老妪到垂髫孩童,分食一盘麦饼。没有推让争抢,年长的自然掰小块,年幼的乖乖接过来。孩子们嬉戏时撞倒了烛台,第一个去扶的不是仆役,是离得最近的陈实长子陈纪。他一边收拾一边温言对吓哭的堂弟说:“烛台本易倒,非你之过。”
王允忽然明白那“德星聚”是什么了——不是天象,是人象。是这个家族里流动的、无需言语的相互照看。就像此刻,陈寔的幼子打了个喷嚏,离他最近的陈谌便起身关了窗;陈实的妻子揉着肩膀,陈寔的妻子便自然地站到她身后帮她捶打。
离开陈家那夜,王允和赵岐登上城外高台。星空璀璨,他们找到了太史令标注的位置——陈宅上空,那几颗被称为“德星”的星辰果然异常明亮。
“不是星象应人,”赵岐轻声道,“是人的德行辉映了星辰。”
他们回京复命,如实禀告所见。桓帝沉默良久,问:“可愿出仕?”
陈实的回信由陈谌送至驿馆,字迹工整如刻:“四府并命,诚惶诚恐。然老母在堂,不敢远游;兄侄在侧,不忍独贵。愚以为,修身齐家,亦报国也。”
王允离任前最后一次去陈家辞行。恰逢陈寔陈实兄弟应同郡荀爽之邀赴宴。那是个雪夜,陈宅烛火通明,孩子们在庭中堆雪人,女眷们在廊下煮酒,老人们窗内对弈。王允站在门外,看着雪花落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上,忽然懂了——
德星从未聚于天,而一直聚于此。聚在每一句“您先请”里,聚在每一次为家人留的热汤里,聚在兄弟间无需多言的默契里。所谓祥瑞,不过是人间温情的倒影;所谓星辰,永远亮不过一室和睦的烛光。
最亮的星宿不在夜空,而在晚归时为你留灯的门扉里。当一家人彼此照耀,再小的屋舍也能成为宇宙的中心,再平凡的日子也会被上天标记为祥瑞。因为人间真正的“德星”,永远是那些把对方放在心上的人,眼中自然流露的光。
13、三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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