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同一天,另一个更可怕的现象出现了:牲畜开始异常。
先是张家的母猪。这头猪养了两年,膘肥体壮,是准备过年杀的。这天深夜,猪圈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嚎叫,不是寻常的猪叫,而是一种近乎人类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张家人被惊醒,举着火把去看时,只见母猪发疯似的撞着围栏。那围栏是碗口粗的松木钉成的,平日稳稳当当,此刻却被撞得木屑飞溅。母猪眼睛血红,口吐白沫,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爪抓过。
“按住它!”张老汉喊道。
可没人敢上前。那猪的力量大得惊人,最后一声巨响,它撞断了三根木栏,冲了出去,直奔村东头。
张家人提着灯笼追出去,只见那猪一路狂奔,跑过打谷场,穿过干涸的溪床,消失在通往黑龙潭的小路上。他们追到柳林边,不敢再往前,只能眼睁睁听着猪的嚎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离潭百步处发现了母猪的尸体。尸体已经干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液和内脏。肚腹处有一个巨大的破洞,边缘光滑,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整齐地切开。洞里空空如也,心肝脾肺肾,所有脏器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尸体周围没有血迹,一滴都没有,仿佛那些血在流出来之前,就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同一天,李家的看门黄狗也出了事。
这狗养了五年,极其凶猛,曾独自咬退过进村偷鸡的黄鼠狼。但这天夜里,它突然对着黑龙潭方向狂吠不止,叫声凄厉,背毛倒竖,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李家人被吵醒,出来查看,只见那狗一边叫一边后退,最后缩在墙角,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叫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狗已经死了。嘴角挂着白沫,眼睛瞪得溜圆,瞳孔扩散,显然是吓死的。身体僵硬,爪子上沾满了泥土——它昨夜试图刨地,像是想挖个洞钻进去。
牲畜的异常死亡,比人的死亡更让村民恐惧。因为牲畜不会说谎,它们的反应是最本能的。连动物都能感知到的危险,该是多么可怕?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
有人说,这是早年淹死在潭里的冤魂索命——清溪村建村百年来,在潭里淹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他们一起回来找替身了。
有人说,是山精修炼成魔。卧牛山形如卧牛,本就是灵气汇聚之地,这些年干旱,地气紊乱,山精趁机吸食人畜精血,要化蛟成龙。
独居村西头的疯婆婆,终日喃喃自语,这天却突然清醒了似的,拄着拐杖走到祠堂前,对着围观的村民一字一句地说:“黑龙醒了……它睡了一百年,现在饿了……要吃饱了,才肯下雨……”
“什么黑龙?”有人问。
疯婆婆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潭底那条啊……我奶奶的奶奶见过……头有牛头大,眼睛像灯笼,一张嘴,能吞下一头牛……”
她说得活灵活现,村民听得毛骨悚然。
赵德贵不能再等了。他召集全村青壮,组织守夜队。在村东头通往潭边的小路口,堆起柴垛,架起篝火,安排八个人分两班,彻夜值守。要求很简单:眼睛不能离开潭的方向,篝火不能熄灭,一旦有异常,立刻敲响铜锣。
第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夜,子时前后,值守的四个汉子突然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那困意来得毫无征兆,像一记闷棍敲在头上。他们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可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竟都靠着树干或石头,沉沉睡去。
等他们醒来,天已蒙蒙亮。
篝火还在燃烧,但火焰微弱了许多。而在篝火周围,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蜿蜒的、湿漉漉的痕迹。
那痕迹从黑龙潭方向延伸过来,在离篝火三丈处止步,又折返回去。痕迹宽约一尺,表面有黏液干涸后的反光,散发出浓烈的腥味。痕迹两侧,草叶倒伏,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碾过。
最骇人的是,在痕迹尽头,篝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留着一个清晰的印迹。
那是一个巨大的、三趾的爪印。
每个趾印都有海碗大小,深深陷入泥土,趾端有尖锐的钩状凹陷。趾印之间的蹼印宽大,纹理清晰。整个爪印比成年男子的胸膛还要大,可以想象,留下这爪印的生物,体型该是何等庞大。
四个汉子连滚爬爬地回村报信。
赵德贵和陈敬之赶到时,天已大亮。他们仔细查看了爪印和痕迹。陈敬之用树枝丈量爪印的尺寸,手指沿着趾印轮廓描摹,脸色越来越白。
“这不是陆上野兽的脚印。”他低声说,“水兽的爪,趾间有蹼,适合划水。但这大小……我从未在书上见过。”
赵德贵蹲在痕迹旁,伸手摸了摸那些干涸的黏液。黏液呈半透明胶状,粘在手指上甩不掉,要用草叶才能刮去。他凑近闻了闻,那股腥味直冲脑门,让他一阵眩晕。
“它来过。”赵德贵缓缓站起,望向黑龙潭的方向,“昨晚,它从潭里出来,走到了这里。离村子,只有不到半里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清晨的阳光下,黑龙潭静卧在那里,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曳,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美好。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平静之下,潜伏着什么东西。
一个以人畜为食的、正在步步逼近的、无法理解的东西。
恐慌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当天中午,又有五户人家决定离开。他们收拾了能带走的一切,扶老携幼,顶着烈日走上离乡的路。有人劝他们等一等,也许官府会派人来,也许旱情会缓解。他们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脚步匆忙,像是背后有什么在追赶。
赵德贵没有阻拦。他站在村口,看着那些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他管理这个村子三十年了,经历过饥荒、瘟疫、山匪,每一次都挺过来了。可这一次,对手不是人,不是天灾,而是某种超出他认知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祠堂方向。祠堂的门开着,能看见里面祖先的牌位,层层叠叠,代表着一代代在此生息繁衍的先人。牌位前香火未断,尽管干旱,村民们还是省出一点点水,保持香炉不干。
“列祖列宗,”赵德贵在心里默念,“清溪村,真的要亡在我手里吗?”
没人回答。只有热风穿过村口老槐树的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哭泣,又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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