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放下了手,那碗稀粥终究没有砸出去。他挣脱开妻子的手臂,看也不看儿子一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收音机里,那咿咿呀呀的闽南歌还在不知愁地唱着: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歌声在凝滞压抑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无比讽刺。
林耀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妇人默默地擦着眼泪,捡起掉在桌上的鱼干。
林正源闭着眼,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明天的谈判,家族的命运,据点二十万人的生死……千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头。而这个家……他在外面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回到家,却只有一片狼藉和深深的无力感。
翌日清晨,台湾省,台南市郊外,废弃空军基地。
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湿冷。曾经军用机场的跑道早已被荒草和瓦砾侵蚀得面目全非,但中间一大片区域已被提前清理出来,压路机临时平整过,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身着世安军磐石制式迷彩的士兵,戒备森严。
远处,台南市破败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更近的地方,是依托废弃机场机库和塔台加固改造的临时据点,飘扬着磐石军旗。据点外围,几辆“磐石II型”重型轮式步战车如同钢铁巨兽般趴伏着,粗大的炮管指向四周旷野,车顶上巨大的探照灯在晨雾中切割出惨白的光柱。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士兵小队在警戒线外无声地巡逻,动作精准而高效。
突然,低沉而巨大的轰鸣声从东南方的天空传来,如同滚雷碾过云端!三架体型庞大、涂装着世安军磐石徽记和猛虎标志的运-20军用运输机,如同三头从天而降的钢铁巨鸟,撕破晨雾,带着磅礴的气势,依次降落在被临时清理出的跑道上。巨大的涡扇发动机咆哮着,掀起狂暴的气流和漫天灰尘。
机舱门打开,放下厚重的舷梯。首先涌出来的是两队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磐石军精锐士兵,迅速在舷梯下方建立起环形防线。紧接着,从其中一架飞机的舷梯上,走下一个穿着与周围野战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叫楚云飞,詹姆斯·沃克在地面势力的最高副手,全权负责此次对台“接收”谈判事宜。三十多岁,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条纹西装,外面罩着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和刻薄。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挑剔。
楚云飞刚踏上这片被临时平整过的、混杂着混凝土碎块和泥土的地面,眉头就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高级丝绸手帕,动作优雅地捂住了口鼻。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气味——腐烂泥土、机油、硝烟、消毒水、还有远处城市废墟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尸臭——显然让他极度不适。
“肮脏的泥塘……”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前来迎接他的据点负责人耳中。
负责人叫陈定南,磐石军驻台南先遣支队指挥官,上校军衔。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一脸风霜的老兵,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作战服,肩头沾着泥点。他显然早已习惯了楚云飞的做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立正敬礼,声音洪亮:“楚特派员!欢迎抵达台南前指!一路辛苦!”
楚云飞用手帕捂着鼻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军礼,眼神甚至没在陈定南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对方只是个负责接待的低级人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简陋的环境——用废旧集装箱和钢板拼接搭建的指挥所,布满油污和泥土的野战通讯设备,尘土飞扬的临时跑道——眼神中的嫌弃更加毫不掩饰。
“陈上校,”楚云飞的声音透过手帕,显得有些发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情况简报。还有,给我找个干净点的房间,我需要休息。这里的味道……令人作呕。”
陈定南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还是沉声道:“是!特派员请随我来。简报在办公室进行。”他侧身引路,带着楚云飞走向那座临时搭建的、已是此地最“豪华”的指挥所兼办公室。
办公室里同样简陋,几张行军桌拼成会议桌,墙上挂着台南市区及周边据点的军用地图,角落里放着几张折叠椅。唯一干净的,大概就是角落里一个用新钢板隔出来的小单间,里面放着一张简易行军床和一个还算干净的洗手盆。
陈定南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据点内部四大角头的基本情况、派系矛盾、武装力量(主要是轻武器和老旧的装甲车),以及赤崁楼据点的大致防御状况(在他口中形容为“不堪一击的破烂工事”)。他特别提到了“雾峰林”林正源此人城府很深,威望最高,是谈判的关键人物,建议接触时以拉拢为主,展示实力为辅。
楚云飞坐在陈定南特意为他准备的、相对干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用手帕继续捂着口鼻,眼神飘忽,显然对陈定南强调的“拉拢”不以为然。
“哼,”听完汇报,楚云飞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终于放下了捂鼻的手帕,露出那张英俊却写满傲慢的脸,“传统?需求?陈上校,你在这泥坑里待久了,脑子也被泥糊住了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办公室唯一的窗前(一块厚实的防弹玻璃),看着外面停机坪上正在卸货、整队的磐石军士兵,以及那几台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磐石II型”机甲。机甲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彰显着压倒性的力量。
“将军是怎么教我们的?”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和冷酷,“我们的土地,只在炮弹和子弹的射程之内!尊严?规矩?那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
他猛地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陈定南:“一群苟延残喘、抱团取暖的土着头子!靠着几杆破枪和一堆垃圾堆起来的破墙,就想跟我们谈条件?讲他们的所谓‘传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楚云飞走到墙上的地图前,用手指用力点了点标注着“赤崁楼据点”的位置,指尖敲击发出“笃笃”的响声,如同敲在陈定南的心上:
“给他们两个选择:第一,无条件归顺!拆掉所有武装,交出所有控制权!所有头目接受整编,敢有异动者,杀!”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二,拒绝?那就更简单了!”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指了指窗外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的机甲和重炮:
“看到那些机甲了吗?看到那些重炮了吗?看到天上随时待命的战斗飞艇了吗?告诉他们,不归顺,就直接推平!把那破据点连同里面那些不识时务的蠢货,一起从地图上抹掉!正好,给后面愿意听话的人腾地方!也省得我们费心去谈判!”
“楚特派员!这……”陈定南脸色一变,急忙开口还想再劝。他深知台湾情况复杂,一味高压可能激起强烈反弹,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甚至可能让其他观望的幸存据点兔死狐悲,联合抵抗。
“够了!”楚云飞猛地一挥手,打断了陈定南,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鄙夷,“收起你那套婆婆妈妈的思维!这里是战区,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将军派我来,不是跟这些土着玩过家家的!按我的命令行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口结舌的陈定南,径直走向那个隔出来的小单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陈定南一人站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脸色铁青。
陈定南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看看窗外阳光下那冰冷、强大、代表着碾压性力量的世安军钢铁阵列,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台南市废墟轮廓,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临时机场上,却驱不散弥漫在指挥所内的冰冷气息。楚云飞傲慢的宣言如同冰冷的铁块,沉重地压在陈定南的心头。下午的谈判……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赤崁楼那古老的石基,似乎也在清晨的微光中,散发出更加沉重的不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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