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赶紧让郭嘉记录。这些活生生的经验,正是九等法最需要的补充。
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
众人坐在田埂上休息,吃着带来的干粮。卢植也毫无架子地坐在地上,就着冷水啃胡饼。
“卢公,”一个曹操派来的军吏凑过来,他叫韩浩,原是河东农户,黄巾时投军,因心细被曹操看中,“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韩浩压低声音:“小的家乡在河东,那里很多田,看着是中等田,但实际上被几家大户把控着水源。他们修了渠,但只给自家和亲近的佃户用。普通农户的田,名义上‘可灌’,实际上旱时根本抢不到水。若是按‘可灌’定成中田,税负不轻,可实际产出可能只够下田。这……怎么办?”
卢植咀嚼的动作停下了。
水利,这是比土壤更隐蔽、也更致命的因素。豪强控制水源,就等于扼住了普通农户的喉咙。
“若是朝廷……”韩浩犹豫着说,“能派人下去,把那些被私占的渠、塘、陂收归官府统一管理,按田亩等次分配用水,那才是真公平。”
卢植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
他知道韩浩说的在理,但也知道这有多难。那不只是修水利工程,那是要从地方豪强口中夺食,是要动摇他们最根本的控制手段。其阻力,恐怕比度田本身还要大。
“此事……需从长计议。”卢植最终说道,“眼下,度田定等是第一要务。至于水利不均,可在定等时酌情考虑——凡被证实水源常年被大户垄断、普通农户无法公平使用的区域,其田等下降一级。”
这只能算权宜之计,但至少是个开始。
韩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能看出卢尚书眼中的沉重。
休息过后,众人继续勘验。卢植事必躬亲,每一块田的土都要亲手抓,每一条沟渠都要亲自看。等到日落西山时,他两只手已满是泥污,靴子也湿透了,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
“奉孝,”他指着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简册,“看到没有?这就是活的法。不是坐在屋里想出来的,是用脚走出来、用手摸出来、用耳朵听来的。九等法要成功,就不能只是尚书台的法,得是天下农夫能懂、能用、能信的法。”
郭嘉用力点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崇敬。
就在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城时,一骑快马从官道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穿着羽林卫的服饰,径直冲到卢植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卢尚书!陛下口谕:命尚书台即刻将《田亩九等法》最终定稿呈入宫中,陛下要御览。另外……”骑士顿了顿,抬头看向卢植,压低声音,“荀令君让属下私下告知卢公,暗行从冀州发来急报,安平国豪强张氏,已聚部曲三千人,封闭坞堡,扬言若朝廷度田官吏敢近其田庄一步,格杀勿论。张氏还与清河、赵国几家大族联络,似有串联之举。”
寒风骤起。
卢植脸上的疲惫瞬间被肃杀取代。他看向北方,那是冀州的方向。
“知道了。”他平静地说,接过骑士递过来的缰绳,“奉孝,你带大家回城,将今日所记尽快整理。我即刻入宫。”
“卢公,那张氏……”郭嘉忍不住问。
“张氏?”卢植翻身上马,动作竟带着久违的利落。他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的田野,又看向北方。
“陛下要一个清清楚楚的天下。”
“谁拦,谁就是……”
马蹄声起,踏碎残雪。后半句话飘散在风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那个未尽之意。
郭嘉站在田埂上,望着卢植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他忽然想起卢植昨夜在秘阁中说过的话。
——“度田是网,九等法是网上的刻度。”
而如今,第一条大鱼,已经要撞网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记录。那些土壤的色泽、质地、肥力,那些老农质朴却充满智慧的话语,那些关于公平与生计的挣扎……所有这些,都将化为网上最精确的刻度。
刻度之下,是田亩,是赋税。
刻度之上,是国法,是皇权。
而在这张网撒向天下的时刻,第一个祭品,似乎已经出现了。
夜色四合,郭嘉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抱紧简册,快步向城中走去。
身后,洛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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