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再“问”,但那冰冷的意念流戛然而止。赵大膀眼中的绿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深深“看”了陈伍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茫然,有痛苦,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源于遥远记忆的忠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束缚、不得解脱的狂躁与怨毒。
然后,他猛地转回身,残破的人旗一挥。
停下的阴兵队伍,再次迈开沉重滞涩的步伐,向前行去,很快没入浓雾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陈伍一个人,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几个词:
山。骨头。契。赎罪。
还有赵大膀最后的眼神。
那不是单纯的守护。那是一种被诅咒的、被迫的羁绊!
陈伍踉跄着回到屋里,点亮油灯——这是村民后来悄悄送来的,一盏如豆的灯火。昏黄的光晕下,他再次展开那块皮子,死死盯着中央那个残缺的鬼面虎头印记。
“契……”他喃喃道。
难道飞虎峪之战,并非偶然?难道他麾下儿郎的惨死,乃至魂魄被困于此,与这黑林寨,与这西边山坳,与这所谓的“契”,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而那老巫祝,随身带着这描绘了“契”的皮子,死在战场上,是巧合,还是……仪式的一部分?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渐成形。
次日,陈伍找到了吴村正。这一次,他没有迂回,直接摊牌。
“村正,西边山坳里,埋着什么?”陈伍盯着吴村正瞬间惨白的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闪避的压迫,“或者说,‘镇’着什么?”
吴村正手中的早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混浊的老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更深沉的恐惧。“陈……陈爷……您……您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的兵,死后不得安宁,困在此地,成了你们黑林寨的‘守夜人’。”陈伍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也知道,昨夜若非他们,村子已成人间地狱。但这不是馈赠,这是诅咒。对你们,对他们,都是。告诉我,那‘契’是什么?飞虎峪的血,是不是早就注定了要流?”
吴村正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凳子上,双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许久,他才放下手,脸上是老泪纵横的沟壑。
“造孽啊……都是祖上造的孽……”他嘶哑着,开始了叙述,那是一个被漫长岁月和恐惧尘封的、黑暗而血腥的故事。
很久以前,黑林寨不叫黑林寨,而是一片丰饶的山谷。先民在此定居,垦殖狩猎,安居乐业。直到某一年,山洪暴发,冲垮了山谷一侧的山体,露出了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村中胆大者进去查探,发现洞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堆满了皑皑白骨,有人骨,有兽骨,更有些形貌诡异、非人非兽的遗骸。骨堆中央,有一尊天然形成的、形似猛虎盘踞的奇石,石质暗红,触之冰凉。
起初,人们只是恐惧,将溶洞重新封堵,视为禁地。但渐渐地,怪事发生了。村中牲畜开始无故死亡,庄稼莫名枯萎,有人开始染上怪病,浑身长出类似兽毛的东西,力大无穷却神智昏乱,攻击活人。村中请来的法师说,那是惊扰了山中沉睡的“煞”,需以血食和特定的仪式安抚,并与之订立“守山契”,方可保一方平安。
所谓“守山契”,便是每遇兵灾、大疫或山崩地裂之兆,便需以“外来的、身带兵戈煞气的生魂”献祭,将其魂魄拘于山口,成为守护村寨、同时也镇封山中“煞气”的“兵灵”。献祭之法,残酷无比,需在特定时辰,于山口布下邪阵,引动地脉阴气与山中煞气,将选定的生人活活折磨至死,抽魂炼魄,使其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听从“契”的束缚,巡行古道。
“那溶洞,就在西边山坳深处。”吴村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上一次……上一次订立‘守山契’,是一百二十年前,白莲教乱的时候,用了九个被俘的教匪……再上一次,更久……这‘契’的力量,会随着时间减弱,需要新的、更强的生魂来加固……”
陈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所以,飞虎峪……”
“我们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啊陈爷!”吴村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只是……只是今年开春,山坳里又开始冒出黑气,老槐树无故枯了半边,夜里常有怪响……村里的老人都说,‘契’松了,山里的‘东西’要不安静了……正好,正好那时传来消息,说北边打仗,死了好多人,离咱们这不算太远……就有……就有族老私下里说,这是……这是山神给的‘机会’……”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陈伍的声音冷得掉冰渣。
“没……没做什么!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吴村正哭道,“只是……只是按照古老传下来的、连我们自己都不太信的法子,在村口老槐树下,埋了半块祖传的‘契石’……另外半块,据说当年是和阵法一起,留在了山坳溶洞里……我们只是……只是埋了石头,什么也没做啊!”
陈伍猛地想起那老巫祝身上的皮子,上面的残缺印记。难道,那就是“契石”的拓印或象征?老巫祝出现在飞虎峪战场,是巧合,还是……去进行某种“引导”或“收割”的仪式?
而他陈伍和他的兵,恰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遭遇了一场惨败,尸横遍野,怨气冲天……
是巧合,还是这邪恶的“契”,冥冥中引动了煞气,招致了那场埋伏,为他们提供了“新鲜强大”的生魂?
“那些阴兵……我的兵……他们现在算什么?”陈伍的声音嘶哑。
“他们……他们是‘守山兵灵’……”吴村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平日沉睡于山坳溶洞下的阴脉,夜间循古道巡行,既是守护村子免受山野精怪和外来兵祸侵扰,也是……也是镇着山里的‘煞’,不让它出来……除非,除非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威胁村子的攻击,他们才会显形……”
守护?镇煞?不过是被诅咒的囚徒,永世承受折磨,不得解脱!
陈伍胸中翻涌着暴怒、悲哀,以及一股强烈的恶心。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难怪赵大膀他们怨气冲天,却又不得不履行职责。他们是被这邪恶的“契”强行束缚于此,用永恒的苦难,换取这村子可悲的“安宁”。而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那森然的笑容,是在嘲弄他的无能,嘲弄他们共同的命运,还是……在向他这个曾经的指挥官,发出无声的、绝望的求救?
“带我去山坳。”陈伍一字一句道。
“不!不行啊陈爷!”吴村正惊恐万状,“那地方去不得!尤其是现在‘契’力不稳,惊扰了兵灵,或是……或是让山里的‘煞’察觉,整个村子,不,方圆百里都要遭殃啊!”
“要么带我去,试着解开这该死的‘契’,”陈伍俯视着他,眼神如刀,“要么,我现在就离开。下次再有流寇,或者山里的‘东西’真的出来,你们自己应付。”
吴村正僵住了,脸上血色尽褪。没有阴兵,黑林寨在乱世中如同待宰羔羊。而如果陈伍离开,阴兵会不会随之失控?他不敢想。
最终,对眼前灾难的恐惧,压倒了对未知禁忌的恐惧。吴村正颤抖着,点了点头。
“明……明天晌午……阳气最盛的时候……我带您去山口……只到山口,溶洞万万进不得……”
陈伍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要弄清真相,要解救那些被困的同袍魂魄,甚至可能要为飞虎峪的惨败寻找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必须踏入那被诅咒的山坳,面对那可能存在的古老之“煞”,以及……那半块维系着这邪恶平衡的“契石”。
夜色再次降临。陈伍没有睡,他坐在油灯下,反复看着那块皮子,摩挲着腰刀冰冷的刀柄。窗外,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他在等待黎明,也在等待着,深入那迷雾与鲜血交织的真相核心。而赵大膀和那些阴兵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的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条路,注定通向比战场更深的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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