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那时候,比他现在难多了。”老王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递给林明。林明摆摆手,老王便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在阳光里袅袅升腾。“我记得清清楚楚,你那时可是厂里的技术骨干,车间主任,前途一片大好。谁能想到……”
林明的眼神似乎飘得更远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天也是冬天,快过年了。我下夜班,抄近路回家,路过厂后头那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子。听见有动静,过去一看,两个小年轻正堵着一个女工,抢她的包,还动手动脚。”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我喊了一声,他们就跑。其中一个慌不择路,被地上的冰溜子滑倒了,脑袋磕在旁边的水泥台阶上,流了不少血。”林明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赶紧过去看,另一个跑没影了。我打了120,又叫了厂保卫科的人。”
“后来呢?”老王追问,尽管他早已知道结局。
“后来?”林明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后来,那个磕破头的,家里有点关系。一口咬定是我追打他,故意把他推倒的。那个被抢的女工,害怕报复,支支吾吾不敢作证。厂里……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给人家一个‘交代’。”
阳光移动了一点位置,光斑从林明的肩膀移到了他的膝盖上。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老王的脸在烟雾后显得有些模糊。
“就这么……丢了工作?”周扬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快递信封,大概是来办事的,恰好听到了后半段。
林明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年轻人。周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种感同身受的愤懑。林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表面的情绪,看到更深处的东西。
老王赶紧打圆场:“小周啊,你来得正好,有事吗?来来,先进来坐。”
周扬却没有动,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林明脸上,像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林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扬耳中:“工作丢了,家也散了。她……受不了那些指指点点,还有上门闹事的人,觉得看不到头,就走了。”他说的很简短,没有抱怨,没有控诉,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段时间,天好像一直是黑的。”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老王重重地叹了口气,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林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温凉的茶水。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对老王说:“主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广场那边健身器材的螺丝好像松了,我去紧一下。”
他走到门口,经过周扬身边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有看周扬,只是目视前方,用一种近乎自语,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说:“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管不了。但自己心里那盏灯,不能灭。只要问心无愧,天再黑,也总能熬到亮的时候。”
说完,他迈开步子,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周扬僵立在门口,手里捏着的快递信封边缘被攥得起了皱。他看着林明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在冬日的阳光下,似乎晕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办公室里,老王的声音带着感慨响起:“老林他啊……这些年,不容易。可你看他,每天五点的灯,雷打不动。他心里的那盏灯,就从来没灭过。”
周扬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攥紧信封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林明平静的叙述,那轻描淡写背后的巨大不公和失去,还有那句“问心无愧”,像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他被失败和绝望冰封的心上。那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第四章第一束光
接连几天,周扬依旧会出现在清晨的广场上。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像个凝固在绝望里的雕像,而是会沿着广场边缘慢慢踱步,偶尔停下,抬头看看那盏已经熄灭的街灯,或者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他不再刻意避开林明,有时甚至会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洗白工装外套的身影,一丝不苟地检查线路,擦拭灯罩,最后按下开关,让昏黄的光晕在渐亮的晨光中短暂地亮起,又在天色更明时熄灭。林明也从不主动搭话,只是在他经过时,会微微点一下头,像对待任何一个早起遛弯的邻居。
这天清晨,林明像往常一样,在五点准时点亮路灯,又在天色泛白时关掉它。他收拾好工具箱,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广场一角——那里是张奶奶每天雷打不动晨练的地方。今天,那个穿着深蓝色太极服的身影却没有出现。林明微微蹙了下眉,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拎起工具箱,转身准备离开,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梧桐树下的周扬身上。年轻人靠着树干,眼神有些放空,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但眉宇间那种沉甸甸的死寂感,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的游移。
林明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朝他走了过去。
“早。”林明的声音不高,带着晨风般的清冷。
周扬似乎惊了一下,从思绪中抽离,看向林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早。”他低声回应。
“昨晚没睡好?”林明随口问道,目光落在周扬眼下淡淡的青影上。
周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习惯了。”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林叔……那天在办公室,我……”他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道歉?感谢?还是表达自己听到那段往事的震惊?似乎都不太对。
林明摆摆手,打断了他:“都过去了。”他的语气和那天在办公室里一样平静,“人活着,总得往前看。老陷在坑里,天就真黑了。”
他弯腰,把工具箱放在地上,从侧袋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递给周扬。“晚上七点,社区活动室二楼,有个读书会。没什么门槛,就是几个老邻居凑一起,看看书,聊聊天。你要是有空,可以去坐坐。”
周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片。上面用朴实的字体写着时间地点,还有一行小字:“分享一本你喜欢的书”。他有些茫然:“读书会?我……”
“就当散散心。”林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弯腰拎起工具箱,“里面有个马老师,以前是教经济的,说话挺有意思。”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朝社区活动中心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沉稳。
周扬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看着林明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纸上的字。读书会?他一个刚经历创业失败、被女友抛弃、感觉人生一片灰暗的人,去参加社区读书会?这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林明最后那句话,“里面有个马老师,以前是教经济的”,像一颗小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点涟漪。他捏紧了纸片,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
傍晚七点,社区活动室二楼亮着温暖的灯光。周扬在楼下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了上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里面是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几张旧沙发和椅子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个暖水瓶和几个茶杯。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了,大多是中老年人,气氛很随意。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老先生正笑着和一个大妈说话,看到周扬进来,目光温和地投了过来。
“哟,来新朋友了?”坐在靠门边的一个大爷热情地招呼,“小伙子,快进来坐,自己倒水喝啊。”
周扬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找了个角落的空椅子坐下。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林明。那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想必就是马老师——朝他友善地笑了笑:“欢迎欢迎,小伙子怎么称呼?”
“周扬。”他低声回答。
“小周啊,别拘束,我们这儿就是随便聊聊。”马老师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今天轮到老李分享,他读的是《平凡的世界》。”
接下来的时间,周扬大部分时候都在沉默地听着。听那位李大爷讲孙少安的坚韧,讲黄土高原上的苦难与希望;听其他人讨论书里的情节,联系自己的生活;听马老师偶尔精辟地点评几句,总能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这里没有对他创业失败的同情或审视,没有对他失恋的八卦,只有对一本书、一段人生的真诚探讨。一种久违的平静感,像温润的水流,慢慢浸润了他紧绷而疲惫的神经。
读书会快结束时,大家开始闲聊。周扬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不少。马老师端着茶杯,很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小周是刚搬来我们社区吗?”马老师闲聊般问道。
“不是,我……之前住学校那边。”周扬犹豫了一下,“最近……回来住。”
马老师点点头,没有追问,转而问道:“看你年纪,是大学生?学什么的?”
“学管理的,刚毕业。”周扬回答,心里那根刺又被轻轻碰了一下。
“哦?管理好啊。”马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现在国家鼓励创业创新,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正是好时候。”
周扬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我……也创过业,失败了。”
马老师脸上的笑容未减,眼神却多了几分认真:“失败?”他轻轻啜了口茶,“太正常了。我教了那么多年书,看过太多学生,一帆风顺的少,磕磕绊绊的多。创业这条路,更是九死一生。重要的是,摔倒了,能不能爬起来,能不能从摔的地方学到点东西。”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有时候啊,失败本身,就是一笔财富。它能让你看清很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自己能力的边界,市场的真实需求,合作伙伴的可靠性……这些都是坐在教室里学不到的。”
周扬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看向马老师。这位老教师的眼中没有怜悯,没有轻视,只有一种洞悉世事后的理解和鼓励。这和他之前听到的安慰或指责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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