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全然听不懂他的话,抬步行至桌侧,神色凝重:“王上可是在为灾情烦心?当务之急,须要寻得一位德高望重之人规劝村民,让他们相信那场火只是意外,与天意毫无关系。”
光彩倏然消失,成煜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嗓音已与平日无分毫不同:“那你觉得,穆漓川如何?”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她怔了片刻,眼前似乎浮现出大片新绿,是墨旸山漫山遍野的新茶。她偏过头,嘴角不自觉露出舒然笑意:“这人是有些才情……”言罢蹙起眉,“可他天性洒脱,让他侍奉权贵,不是那么容易。再者说,穆漓川不过一介布衣,将他轻易招入朝中,恐怕难以服众。”
“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他那样的人不会不懂。至于他的身份,”后续的话被几声咳嗽打断,成煜掩唇顺气,许久,才道,“若说他是你的旧识,由你引荐,定不会有人再有非议。”
前尘过往如皮影戏一幕幕闪过,戏台后那只看不见的手渐渐探出来,有什么呼之欲出。她眸中浮现了然神色,心底却觉得冷:“原来王上早就想好了,什么微服出巡,什么买茶,都是假的吧。”
天边漫过乌云,原本透亮的殿内霎时变得昏暗,成煜慢吞吞将朱笔搁在一旁,以手撑腮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他喜欢你。”
她神色渐冷,又倏然展颜,像一夜大雪后盛开的白梅凛然:“微臣竟忘了,王上还是太子时就有暗卫百人,暗中跟踪朝廷重臣乃是常事。我还以为……”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轻声笑起来,笑声响在高堂上,带了些寂寥冷意,“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总归在王上心中,为了权力,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他皱眉看她:“孤记得你同孤说过,只有抛弃儿女私情舍弃小爱心怀大爱,才能成为一个好国君。阿昭,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
她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像是累极,嗓音却清冽:“是,如今的王上,是一位称职的国君。”将手放下拢在袖中,“穆先生在当地颇有威望,确然是安抚灾民的不二选择。”
他露出满意神色,修长手指从绣了龙纹的锦袍伸出来,大约是想如往常一般握住她的手。可她已缓步退开。这里离他太近,地台下才是她该站的位置。他蹙眉盯着半空中的手,半晌,沉声说道:“招穆漓川入朝为仕,为孤分忧。”
世人总是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摒弃自己不愿相信的。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也许是从前秦昭太懂成煜,能字字说到他的心坎上,他才会如此依赖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有一天她再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怕后果无法估量。
当夜,一道折子递到御前。奏折中称秦丞相突发急症,无奈之下只好告假,项文帝当即应允,并送了好些药膳补品。我想,成煜一定觉得她是去找穆漓川,才会欣然准假。可眼前所见,却是秦昭整日在丞相府饮茶看书,连府门都没有踏出半步。
从前他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如今却找不到再依顺他的意义。他明知穆漓川对她的心思,仍然执意将穆漓川收入朝中。也许,这才是最令她伤心的事。
五月十五夜,恰是秦昭告假的第三天。有客人来访时,秦昭正望着摊开的茶经兀自出神。想必经常细读,纸章已有些泛黄,几页书角卷起来,注着瘦劲清峻的小字。护院小心翼翼地递上名帖,才说到有位公子求见,已被她突兀打断:“不见。”
自从她做了丞相,登门找她攀亲戚的人着实不少。虽然她为人谦谨,且成煜帮她改了身份,可在齐都难免碰到从前的熟人。那年父亲亡故时,周遭亲朋避之不及,如今想来锦上添花,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
彼时才下过雨,空气微潮,内院云山雾罩像蒙了雾,扰得她片刻不得清静,才让侍女捧上香炉撒了把安神香。匆匆去门口回话的护院去而复返,垂首立在秦昭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索性将手叠在石桌,下巴搁上去,嗓音懒懒:“又有什么事?”
护院硬着头皮道:“那位公子问,大人借的书,何时归还。”
因我已知事情因果,穆漓川能在朝中官居要职,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所以他能猜出秦昭的身份,我并不觉得奇怪。而值得奇怪的是,秦昭也并不觉得奇怪。
小道尽头现出青色绢衣,踏着夜色缓步走来。几缕青烟从鎏金香炉缓缓燃起,石桌旁搁了盏琉璃风灯,大约是嫌灯火不盛,她执起银针拨弄灯中烛火,神情认真且专注:“先生深夜造访,是有什么急事?”
他在她身前站定,目光自摊开的书页上扫过,嗓音听不出情绪:“自然是来拿书。”
她手中微顿,偏过头好奇地问他:“茶都没了,还看茶经做什么?”目光望向南方墨黑的天幕,“一场大火烧光了茶山,先生不觉得可惜?”
“可惜?”他神色渐冷,许久,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只觉得可惜,那些古茶树就能回来吗?”
“有时得便是失,失便是得。”她语声含笑,“先生不能种茶,可有想过做些别的?”言罢愣了一会儿,垂眸将银针搁在一旁。
他居高临下看她:“譬如?”
“入朝为官。”风灯溢出的昏黄光影将她笼得莫名温柔,她拿起茶经随意翻了几页,“看先生在茶肆中写的字,倒不像是毫无志向之人,如何甘愿屈尊在茶肆中卖字,在山间种茶?”
他在她身边坐下,若有所思:“若这样说,你不懂茶却执意要买茶,是何故?”
翻书的手指停下,她垂眸盯着上面批注的小字,许久,说道:“先生为人一向随性洒脱,是否遇到过不想为却不得不为之事?”
冷淡嗓音自她身侧响起:“从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她蓦然抬眼。
他缓声道:“你可知道,这些年想要招抚我的人有多少,开出怎样的条件,我又拒绝过多少?”
她轻声笑了笑:“先生不是世俗之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他摇头道:“你错了。我没有答应,只是没有遇到能让我心动的条件。你方才问我,有没有不想为却不得不为之事,殊不知我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而得到的东西,于我而言极其重要。”
习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蓦然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倒让她一时无从回答。墨云压了半轮圆月,眼见又是一场骤雨。她认真想了一会儿,问道:“那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看着她:“若你再同我打一个赌,我明日便随你一同入朝。”
她微微倾身靠近他,似乎很有兴致:“哦?”
他一字一顿道:“我赌一年之内,你的丞相之位会拱手让人。”
她怔了怔,柔柔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先生输了……”
他唇边掠起笑意,可眼底却认真得半分笑意也无:“若我输了,此生种的茶,只予你一人。若你输了,便嫁给我。”
夏夜风起,隔着半张石桌的距离,袖间有清淡茶香萦绕。她的笑意自眼底一分一分褪尽,大约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赌约:“你一向如此,喜欢拿自己的姻缘当赌注?”
“你不敢应下……”不过眨眼瞬间,他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怕输?”
她垂眸浅笑:“激将法对我没什么用处。何况这些年,我还从没有输过。”
本该是狂妄自大的话,被她浅浅淡淡说出来,仿佛炎热夏夜的泠泠冷雨。他不置可否地看她一会儿:“得失心这样重,不是什么好事。”顿了顿,“在你看来这只是一个赌,可在我看来,这却是终身大事。”
夜风凛然,将树影吹得飘摇。她侧身将风灯挡在身前,如她第一次同他打赌时胸有成竹的模样:“好,若能让先生为大齐所用,开出怎样的条件,我都会接受。”言罢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还请先生言而有信,明日与我一同入朝面见王上。”
我始终觉得,一见钟情这种事,不过是为垂涎美色而创造的美好说辞,可眼前两人着实让我不能断定,谁知他们是不是早已看透彼此的内心,深知对方心中所想,言语间不过是刀光剑影般的试探罢了。而秦昭看似冲动地答应他,大约只是相信这个赌她一定不会输。她习惯将圣旨当作行事准则,哪怕并不是心中所愿,依然会下意识地说出那些话。
之后一切果然如史书中所载,项文帝遣穆漓川安抚失去了生计的三千茶农,不仅效果颇丰,甚至还为他们在其他山头种植新茶,并且许下诺言,待墨旸山能重新种茶之时,定会带领他们回归家园。灾民齐呼穆漓川果真天神下凡,是他们的神明,是墨旸山的神明。
被唤作神明的穆漓川在明德殿被封赏的那一日,文武百官恭谨列在左右两侧,内监高声宣读圣旨,他淡然立在石阶下领旨谢恩。上方龙椅高悬,成煜撑腮斜斜倚着扶臂,冕旒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唯有嗓音低沉冷冽:“听闻爱卿年纪二十有五,仍未娶妻。”冕旒微动,珠玉碰撞发出细微轻响,“前些日子番邦送来不少歌姬,爱卿若喜欢,待下朝后孤遣人送几个到你府上。”
自古国君封赏大臣,除过加官进爵赐金赏银,送女人倒也是常事。本该是莫大的殊荣,只是连晋封时都面容寡淡的穆漓川,面对赏赐神色也看不出半分欣喜。他接过内监奉上的明黄圣旨,从容作揖:“谢王上恩赐。只是臣已有心仪之人,恐怕,不能接受王上的好意。”
殿内一时静极,几个世袭爵位的臣子相互对视一眼,不解其意。番邦女子一向貌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梦,如今国君赏到眼前,竟然会有人拒绝。
玄衣帝王轻笑一声:“不过是几个歌姬,孤又没有替你觅一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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