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六年的五月,洛阳城仿佛被扣进了一只巨大的蒸笼。午后的阳光白花花砸在石板路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带着尘土气息的氤氲热浪。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头没来由地烦乱。
狄仁杰放下手中批阅了一半的卷宗,推开身侧紧闭的雕花木窗。窗外庭院里,几株高大的梧桐纹丝不动,肥厚的叶片在炽热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绿,边缘微微卷曲。没有一丝风。这凝滞的闷热,像一块湿透的厚布,沉沉地压在每一个毛孔上。
他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茶水早已温吞,入口只觉寡淡。正欲唤人换盏新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踏碎了衙署后堂这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
“大人!大人!”曾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人未至,声先到。他疾步抢入堂内,官袍下摆被匆忙的步伐带得翻飞,额角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拭。
狄仁杰目光一凝,搁下茶盏:“曾泰?何事如此慌张?”
曾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喘息,但眼底的惊疑和凝重却丝毫未减:“禀大人,出大事了!城东盐商陈万金…死了!”
“陈万金?”狄仁杰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洛阳首富,家资巨万,尤以盐业起家,富甲一方,更是城中不少权贵的座上宾。他的死,绝非小事。“如何死的?病故?还是…”
“死得蹊跷!”曾泰语速极快,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寒意,“就在他自家书房里!门窗…门窗是从里面反锁的!下人听见惨叫破门而入,人已经…胸腹之间,焦黑一片,如同…如同被天雷劈中一般!”
“反锁?焦黑?”狄仁杰的眉头瞬间锁紧。这描述太过离奇,绝非寻常病故或意外。“现场如何?”
“已被府中下人慌乱触碰过,但卑职赶到后立刻封锁了书房,尽力维持原状。”曾泰连忙补充道,“陈府上下乱作一团,哭声震天。此事太过诡异,城中已有风言风语,说…说是天罚。”
“天罚?”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起身,“备马!元芳何在?”
“卑职在!”一道沉稳的声音应道,李元芳高大的身影已如标枪般立在堂口。他身着劲装,腰佩长剑,刚毅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仿佛烈日与闷热都未能撼动他分毫。他显然已听到了曾泰的禀报,眼神锐利如鹰隼。
“随本阁去陈府。”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那看似离奇的“天罚”二字,非但没能让他退却,反而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他眼中探究真相的锐利光芒。
陈府坐落在洛阳城东的崇仁坊,朱门高墙,庭院深深,极尽豪奢。然而此刻,这座往日气派的宅邸却被一种巨大的惊恐和混乱所笼罩。压抑的哭泣声、仆役们惊慌的低语声、管事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漫,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沉重。
狄仁杰一行踏入府门,那混乱的声浪便扑面而来。府中管事陈福,一个五十岁上下、面色此刻惨白如纸的干瘦男人,跌跌撞撞地迎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狄…狄大人!您可来了!我家老爷…老爷他…死得冤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起来说话。”狄仁杰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书房在何处?带路。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不得靠近。”
“是…是!”陈福挣扎着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泪,佝偻着腰在前引路,“大人请随我来,就在…就在前院西厢。”
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影壁,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院中植有几竿修竹,此刻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西厢房的门大敞着,门口由两名曾泰带来的衙役把守,神情肃然。一股混杂着焦糊气味和浓郁熏香的味道从门内飘散出来,古怪而刺鼻。
狄仁杰在门槛处略一停顿,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整个书房。
房间很大,布置得富丽堂皇。紫檀木的书架倚墙而立,架上珍玩古籍琳琅满目。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居于中央,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一盏精致的鹤形铜灯倾倒在一旁,灯油洒了小半桌面,已凝固发黑。几卷散开的账册凌乱地堆在案角。书案后方,一张铺着锦垫的宽大太师椅斜斜歪着,地上倒着一个同样质地的脚踏。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太师椅前方约莫一丈远的地面上,瘫倒着一个人影——正是洛阳首富陈万金。
他身着昂贵的湖绸常服,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痛苦的姿态蜷缩着,仰面朝天。那张富态圆润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双目圆睁,瞳孔扩散,死死地瞪着房梁,充满了临死前的巨大恐惧。他的双手紧紧抓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襟,似乎想撕开什么。而最触目惊心的,便是他胸腹之间那一片衣物!
那华贵的绸缎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灼烧过,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洞下的皮肉一片焦黑,如同被投入烈火焚烧许久,边缘处翻卷起骇人的水泡和炭化的皮肤组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那伤口狰狞可怖,与他周围奢华的环境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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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缓步上前,在尸体旁蹲下,动作沉稳而专注。他先仔细查看了死者扭曲痛苦的面容和圆瞪的双眼,又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死者胸前焦糊破损的衣物边缘,观察那片致命的焦黑创口。创口中心位置最深,皮肉几乎炭化,向外呈放射状扩散,颜色渐浅。
“门窗确系反锁?”狄仁杰头也不抬地问。
“回大人,千真万确!”陈福的声音依旧带着惊悸的颤抖,“小人听到老爷在房里突然发出一声极惨的叫声,心知不妙,赶紧跑过来拍门叫喊,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小人慌了神,叫了几个壮实的家丁,一起撞了好几下才把门撞开…门闩是从里面插死的!撞开时那门闩还断了一截掉在地上呢!”
曾泰在一旁补充道:“大人,卑职验看过,门闩是硬木所制,确实是从内部被强力撞断的痕迹。窗牖也都从里面插得严严实实,并无撬动破坏迹象。”他指着房间两侧的高大雕花木窗,每一扇都紧闭着,窗闩完好。
一个密闭的空间。门窗反锁,死者却在其中遭受了如此酷烈、如同雷击般的死亡。
狄仁杰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散乱的账册、倾倒的铜灯、歪斜的椅凳…最终,定格在书案一侧的地面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面铜镜。
这铜镜尺寸不小,约有二尺见方,镜框是厚重的青铜,雕着繁复的缠枝花纹,显得古朴而沉重。它并非挂在墙上,而是被安置在一个同样沉重的木质镜架上,此刻连镜带架一起倒伏在地。奇怪的是,这面铜镜异常光亮,镜面纤尘不染,清晰地映照出上方房梁的木质纹理,与书房内其他器物上落着的薄薄一层灰尘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光亮的程度,仿佛刚刚被人用最细的软布精心擦拭过无数次。
狄仁杰走到铜镜旁,并未立刻触碰,而是俯身仔细观察。镜架倒下的位置,与书案、与死者倒地的位置,构成一个微妙的角度。他锐利的目光在镜面、窗牖、以及死者胸腹焦黑的位置之间来回逡巡,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他才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抚过那冰凉的、异常光洁的青铜镜框边缘。指尖传来细腻的金属触感,没有灰尘,也没有油渍。他的指腹沿着镜框内侧滑过镜面边缘,动作轻缓。
“此镜,”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平日置于何处?”
陈福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回大人,这…这面古镜是老爷心爱之物,一直…一直是对着窗户,挂在东边那面墙上的。”他指向书房东侧墙壁,那里果然有一个明显的挂痕,位置颇高。
狄仁杰抬眼望去,又低头看了看铜镜现在倒伏的位置。从墙上的挂点,到如今倒地的位置,这面沉重的铜镜移动了相当一段距离,而且方向明显偏转了。
“何人移动?何时移动?”狄仁杰追问。
“这…这个小人实在不知。”陈福惶恐地摇头,“老爷的书房不经传唤,下人们是绝不敢擅自进来的。昨日小人进来奉茶时,镜子还好端端挂在墙上呢。”
狄仁杰不再追问,目光重新落回那光亮得刺眼的镜面上。他凝视着镜中映出的模糊光影,指尖在镜框上那异常光洁的纹路上缓缓摩挲,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声的诉说。
良久,他收回手,直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整个密闭而诡异的凶案现场,最终落回那具胸腹焦黑的尸体上。
“此非天罚,”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般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乃人祸!”
“人祸?”陈福惊得倒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曾泰和李元芳也同时看向狄仁杰,眼中充满了惊疑与探寻。门窗反锁,密室内离奇惨死,伤口如同雷殛…这如何能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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