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嗡”的一声,也顾不得许多,抢到门边,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朝里望去。
屋子很小,几乎被各种杂物堆满——破旧的箱笼、蒙尘的瓦罐、褪色的布包、看不出原貌的物件……层层叠叠,散发着陈腐的气息。而在屋子正中央,阿傻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直愣愣地望着黑黢黢的房梁。他的鼻子、耳朵、嘴角,还有眼角,都凝固着暗红发黑的血迹,已经干涸,在青灰色的脸上画出狰狞的痕迹。
最刺眼的,是他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正以一种极度痉挛的姿态,死死地、死死地攥在胸前。指缝间,露出一角莹白——正是我昨天傍晚送来的那把诡异玉梳。梳齿似乎更深地嵌进了他僵硬的皮肉里。
我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几个长辈摇头叹气,脸上是沉重,是惋惜,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劫数……这就是劫数啊……”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被人搀扶着,浑浊的老眼望着阿傻的尸体,声音苍凉,“到底……还是没扛过去。就差最后一件了,就差最后一件了啊!”
“守了一辈子,收了一辈子不祥,临了还是被反噬了。”另一个族老接口,语气复杂,“也是他的命,是咱们村的命。”
“赶紧的,按老规矩,把屋子封了,连同里面的东西……还有阿傻,一并……处理了吧。别让晦气散了。”村长挥挥手,疲惫地下令。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去准备柴火石灰,有人低声议论着阿傻收过的那些可怕东西。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阿傻那双至死不肯闭上的眼睛,那紧攥玉梳的手。真的是反噬吗?真的是没扛过去吗?为什么偏偏是收了玉梳之后?第九百九十九件……
就在我心乱如麻,准备跟着人群暂时退开时,一个平时在阿傻附近拾荒的、有点痴痴呆呆的老哑婆,忽然趔趔趄趄地蹭到我身边。她身上味道很难闻,眼睛也浑浊,却飞快地、用只有我能看见的角度,将一个皱巴巴、触手湿粘冰凉的东西,猛地塞进我手里!
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一小团几乎被捏烂的、暗黄色的草纸,边缘浸染着一抹已然发黑的、黏腻的血迹。
是老哑婆?还是……
我猛地看向阿傻的尸体,看向他那只紧握的、沾满血污的手。难道……
人群推挤,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团污糟的纸,退到一旁无人注意的墙角,背过身,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将纸团展开。
纸很糙,像是祭祀用的劣质黄表纸,被血浸透又干涸,变得脆弱僵硬。上面有字,用木炭或者烧焦的树枝之类的东西,歪歪扭扭、仓促至极地划写着,笔画断续,力道深深嵌入纸纤维,可以想见写字时的手是多么不稳,多么用力。
只有一行字:
“第一千件不祥……是你们全村。”
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戳进我的脑子!
我猛地抬头,看向正在被族老指挥着、准备泼洒石灰和烈酒、即将被连同无数“不祥之物”付之一炬的那间低矮土屋,看向里面阿傻那具渐渐僵硬的尸体,再看向周围那些面带惋惜、恐惧、庆幸、茫然……各色神情的村民。
老村长还在叹息:“阿傻走了,守村人的位置不能空,得尽快找个人顶上,这是祖宗的规矩,不然村子要出大乱子……”
找个人顶上?
顶上……去收那“第一千件不祥”?
而我手里这张染血的黄纸,这来自阿傻可能是用最后生命传递的警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原来,他收的不是一千件不祥之物。
他是在用自己,用那间堆满晦暗的小屋,苦苦地“镇”着它们。
而那最后一件,最凶险的一件,足以冲垮所有镇压,引来覆顶之灾的“不祥”……
从来就不是某个具体的物件。
它一直就在我们中间。
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呼吸里,在我们脚下的土地里,在我们这延续了不知多少代、依赖着守村人血肉魂魄换取短暂安宁的……全村人的命运里。
阿傻的死,不是结束。
是他用最惨烈的方式,扯开了这场漫长献祭最后一层,也是最为血腥恐怖的帷幕。
我站在渐亮的晨光里,握着那张染血的纸,看着忙碌的、对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无所知的村民们,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点一点,爬满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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