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今天他的疯病恰好没犯。
永宁村后头的盐碱地上,那个像大坟包似的冰窖前,陈景良正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往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钻。
他身上全是泥点子,头发里甚至还粘着几根枯黄的茅草,瞧着狼狈。
冰窖里黑漆漆的,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束光。
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陈景良打了个哆嗦,可他脸上却笑开了花。
这寒气聚而不散,说明这窖封得严实!
他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吹亮了往里照。
角落里,堆着他这几日从河沟里捞回来的早冰。
那些冰块虽然不够厚实,有的还裹着泥沙,但此刻都好端端地在那儿码着,棱角分明,没有半点融化的迹象。
“嘿嘿……”
陈景良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在一块冰上摸了摸,那触感凉得钻心,却让他心里头火热一片。
这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是景意的武馆束修,是根生的药钱,是陈家翻身的指望!
王家那两罐银元,是真的没白瞎。
这冰窖,三层油布,三层黄泥,底下铺了足足一尺厚的草木灰,连那糯米浆都是那是真材实料熬出来的,粘得跟胶似的。
这钱花得值!
陈景良从冰窖里爬出来,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看天色。
日头偏西,该去接根生下学了。
那孩子身子弱,受不得风,今早出门急,那件夹袄好像薄了点,不知道有没有冻着。
想到这,陈景良把那把沾了泥的铁锹往肩膀上一扛,迈开大步就往村西头周家私塾跑。
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
这话多半是拿来哄鬼的。
真到了那西北风刮得像刀子似的年月,寒门里只能生出冻疮。
陈景良扛着铁锹,兴冲冲地迈进周家私塾。
他刚一脚跨进去,脸上的褶子还没来得及舒展开,迎面便撞上了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
周先生手里攥着戒尺,此时怒气很大。
陈景良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辈子,不怕官,不怕鬼,不怕穷,唯独怕这酸儒。
“周……周先生?”
陈景良试探着唤了一声,脸上那股子标志性的憨傻笑意又挂了起来。
“啪!”
陈景良懵了。
那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他脸上,力道竟打得他偏过头去。
周先生打完这一巴掌,气的不行。
“你是个什么混账东西!这都什么天时了?”
周先生一把将缩在角落里的陈根生拽了过来。
孩子身上裹着拖地的旧棉袍,里头那件单薄得透光的灰夹袄领口露了出来。
“立冬将至,外头的蜚蠊都知道往地缝里钻,都知道寻个暖和地界猫冬!”
“你看看这孩子,手冻得跟冰坨子似的,脸青得像个死人!就在这风口上坐了一整天!”
“你是不是疯病真犯到脑子里去了?”
“若是不想养趁早把孩子扔了,省得在这儿遭活罪!”
周先生骂得急,一口气没顺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陈景良红了眼,赶忙直接道歉说自己的不是,背着陈根生就跑了回家。
待其人去,周先生咳声遽止,面上竟现莫名神性。
他立私塾於案侧,笔竟自行运转,书字不休。
周先生叹气。
“这下界的云梧人,连自家孩儿都照料不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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