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蜀山深处的幽谷还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朝雾中。露水凝在竹叶尖端,将落未落,映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天光。别业之外,一行人静立谷口,正是离别时分。
俞青今日换下了平日便于行动的劲装,穿上了一套深蓝近墨的鲛绡礼袍。长袍以金线绣出繁复古老的海浪与三叉戟图腾,袖口与衣缘嵌着细密的珍珠,腰间束一条玄色宽带,带上悬着一枚雕琢成逆鳞形态的玉佩。他墨发高束,戴一顶以千年珊瑚与夜明珠镶嵌而成的额冠,整个人少了几分往日的疏朗随意,多了几分属于东海海裔部族首领的沉凝威仪。
他身后跟随着八名海裔勇士。虽为入蜀中而换上了中原常见的青灰色劲装,但古铜的肤色、挺拔如松的站姿,以及周身隐隐散出的、带着深海气息的水元之力,仍昭示着他们非同寻常的来历。这些战士沉默如礁石,眼神却锐利如盯视猎物的海雕,显然是俞青麾下最得力的亲随。
张玄率墨桓、袁青诀、洛蓠等人相送。谷口风轻,却吹不散弥漫在众人之间的沉凝。这些时日的并肩作战、生死相托,早已在彼此间结下深厚情谊。
“张道友,诸位道友,”俞青抱拳开口,声音依旧清朗,却比平日低沉些许,“族中传来急讯,渊墟之乱虽平,部落重建千头万绪,诸多事务需我亲自定夺。青……就此别过,返回东海。”
张玄拱手还礼,神色平静,眸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部族事务为重,道友一路珍重。元江并肩之情,北海共赴之约,张某铭记于心。”
俞青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极为爽朗的笑容,仿佛瞬间驱散了周遭的离愁。他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张玄的手臂,力道之大,显示出他此刻激荡的心情:“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张玄,我俞青认你这个朋友!”
笑罢,他神色转为肃穆,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形态古朴的深蓝色令牌,材质非金非玉,触手生温,却又带着深海沉铁般的厚重感。令牌呈逆鳞形状,表面天然生有层层叠叠、宛如水波流转的灵纹,核心处一点金芒,如同活物般缓缓搏动,散发出精纯而浩瀚的水灵道韵。
“张道友,”俞青将令牌郑重递出,目光灼灼,“此乃我海裔部族世代传承的‘瀚海令’。此令不多,见此令者,如我亲临。东海与蜀中,相隔何止万里,关山难越,音讯易断。道友日后若有所需,或欲传递消息,可持此令,前往神州沿海任何一处有我族秘记的渔村、码头,乃至隐蔽洞窟,只需以真元激发令牌核心,自有族人前来接应,倾力相助,绝无推诿!”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北方,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语气斩钉截铁:“至于北海盘荦宝库之事,青已动用部族秘线,传令北海沿线所有暗哨、分支,严密监视黑刀峡一带风吹草动。待道友决意北上之时,无论通过瀚海令,或是其他方式将消息传至东海,青必亲率族中最精锐的儿郎,驾乘最快的‘破浪犀舟’,准时抵达黑刀峡,与道友再次并肩,共闯那龙潭虎穴!”
张玄双手接过这枚沉甸甸的令牌,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水灵之力,以及那份超越万水千山的信任与托付。“道友厚意,张某领受。北海之行,前路艰险,能得海裔勇士为臂助,我心甚安。待此间诸事料理停当,必赴北海之约,与道友共探仙府,同证大道!”
“哈哈哈!痛快!这才是我认识的张玄!”俞青放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晨鸟,“那青就在东海,整顿兵马,淬炼刀锋,静候道友佳音!届时,定让你看看我海裔儿郎的真正风采!”
言毕,他又转向墨桓、袁青诀、洛蓠等人,一一抱拳,豪气干云:“墨桓道友,青诀小弟,洛蓠妹子,还有诸位!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咱们各自珍重!待北海再会之时,定当搬出我东海埋藏百年的‘碧波醉’,与诸位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墨桓面色肃然,郑重回礼:“俞道友,一路保重,顺遂平安。”
袁青诀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斗志:“俞大哥,你放心!到时候我的剑法定让你大吃一惊!”
洛蓠盈盈一礼,声音轻柔却清晰:“俞道友,珍重。盼早日重逢。”
告别既毕,俞青不再多言,对张玄及众人最后重重一抱拳,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猛地转身,对麾下八名勇士沉声喝道:“儿郎们,我们回家!”
“是!首领!”八名勇士齐声应和,声震林木。
只见俞青翻手取出一枚灵光氤氲、巴掌大小的玄色贝壳。他默运玄功,将一股精纯的水系法力注入其中。贝壳顿时绽放出柔和而深邃的水蓝色光华,迅速扩大,形成一个透明的光罩,将俞青与八名勇士尽数笼罩。光罩之上,隐约有潮汐涌动、巨鲸虚影游弋的异象浮现。
下一刻,光芒骤亮,又倏忽收敛。原地已空无一人,唯有几缕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湿润水汽,以及那枚贝壳法器破空离去时留下的、细微的空间涟漪,证明着他们曾在此驻足。那豪迈的笑声,似乎还在山谷间隐隐回荡。
张玄负手立于谷口,遥望东方天际,那里层峦叠嶂,云雾缭绕,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心中的牵挂与承诺。他深知,俞青此去,面对的是百废待兴的部族,暗流汹涌的深海,以及那或许并未远去的渊墟威胁。这位肝胆相照的战友,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族群的未来与希望。
他微微握紧了袖中的那枚瀚海令,令牌传来温润而坚定的触感,一丝若有若无、却坚韧无比的联系,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将蜀中幽谷与浩瀚东海紧密相连。这不仅仅是一件信物,更是一份以生死相交托付的盟约,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种族与地域的兄弟情义。
“北海……”张玄低声自语,眸中深邃,仿佛已看到了北境那片冰与火交织、机遇与危险并存的遥远海域。俞青的如期归海,意味着针对北海之局的至关重要的一步已然落下。这支生于沧海、长于风浪、悍勇无畏的海裔力量,必将成为他未来北上途中,应对各方势力、探索盘荦仙府的最可靠依仗之一。
山风拂过,带着蜀地特有的竹叶清香,轻轻吹动他的衣袂。
“回谷吧。”片刻后,张玄转身,对静立身后的众人说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风雨欲来,时不我待。北海之行的诸多准备,需更加紧锣密鼓了。”
众人肃然颔首,随着张玄缓步返回幽谷。身后的阵法光华流转,无声地闭合,将谷内与外界再次隔绝开来。然而,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这短暂的宁静之下,通往北海的暗流正在加速奔涌,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而那枚深藏于张玄袖中的瀚海令,则如同一条蛰伏的蛟龙,静待着他日在那北冥惊涛之中,发出石破天惊的吟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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