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能钓到鱼?”
“能。”沈继舟眼睛盯着海面,“钓不到大鱼,能钓到小鱼。钓不到小鱼,能钓到虾。钓不到虾,也能看看海。”
陈启明望向海面。雨后的大海,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远处有白帆点点,不知是渔船,还是侦察船。天边有海鸟在飞,时而俯冲入水,叼起一条银亮的小鱼。
“沈老,您说,我们造这铁甲舰,是对是错?”
沈继舟没有立即回答。他收起钓竿,线上果然挂着一条小鱼,银鳞闪闪。他将鱼取下,扔回海里。鱼入水,摆尾游走了。
“这世上的事,没有对不对,只有做不做。”老人缓缓道,“三十年前,我随星槎会的船队下南洋,那时我们的船,是木造的,帆是布的,炮是铜的。遇到佛郎机人的船,他们的船是包铁的,炮是铁的,一炮能把我们的船打穿。那会儿我就想,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那样的船。”
他顿了顿。
“后来回了大明,我去工部,去将作监,说,咱们也造铁船吧。他们笑我,说铁比水重,铁船会沉。我说可以造空心铁船,他们说那是异想天开。我说可以看看佛郎机人的船,他们说那是蛮夷之物,不屑学。”
“我在工部待了十年,说了十年,没人听。后来我灰心了,回了星槎会,专管古图古器,不再提造新船。我以为,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他转头,看向陈启明。
“直到遇见你。你说要造铁甲舰,要造比佛郎机人更快的船,更猛的炮。我以为你是疯了。但现在,船坞里那艘船,那副铁骨架,让我觉得,也许你没疯,是我老了。”
陈启明沉默。他能感受到老人话语里的重量,那是一个时代的重量,一个文明的重量。
“可这艘船,会改变很多事。”他说,“张经会害怕,朝廷会猜忌,倭寇会觊觎,番夷会警惕。这艘船下了水,望安岛就再也不是个可以藏身的小岛了。我们会站在风口浪尖,所有人都会看着我们,盯着我们,想毁掉我们。”
“那就让他们看。”沈继舟重新挂饵,甩竿,“让他们看,大明的海,不只有木帆船。让他们看,咱们这些海上的人,不只会打渔,只会逃跑。让他们看,这天下,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海风渐起。远处传来船厂的敲击声,叮叮当当,很有节奏,像是在敲打一个新的时代。
陈启明站起身。
“回去吧,沈老。要起风了。”
“你先回,我再坐会儿。”沈继舟眼睛依然盯着海面,“人老了,觉少。坐在这里看看海,想想事,挺好。”
陈启明点头,跳下礁石。走出很远,他回头,看见老人依然坐在那里,白发在海风中飘动,像一面旗。
回到船厂时,天已黄昏。夕阳从云缝中射下,将船坞里的铁骨架镀上一层金红。工匠们还在忙碌,但节奏慢了些,是累了一天了。
阿成跑过来,脸上有喜色:“首领,第五根肋骨重打好了,加了铁箍,试过了,强度比之前还好!王铁匠说,照这个法子,剩下的肋骨五天就能完成!”
“好。让大家歇了吧,明天继续。”
“可王铁匠说,今晚想连夜赶工,把第六根也打出来...”
“让他歇着。”陈启明打断,“铁要一炉一炉炼,船要一寸一寸造,人不歇,铁会累,船会病。传我的话,收工,吃饭,睡觉。明天辰时,准时上工。”
阿成愣了愣,点头跑开了。
很快,叮当声停了。工匠们放下工具,洗手,擦汗,三三两两走出船厂。有人累得走路都晃,但脸上带着笑,那是干成一件大事的笑。
陈启明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船厂门口,回望那个在暮色中逐渐模糊的铁骨架。它现在还很丑,只是一副骨架,没有肉,没有皮,没有灵魂。但它已经有了形状,有了生命。它在呼吸,在生长,在等待下水的那一天。
他忽然想起系统解锁这项技术时,那行简短的提示:
【铁甲舰初步技术原理:改变海战规则的开始。但改变规则的,从来不是技术,是使用技术的人。】
“是啊,是人。”他轻声说。
夜色渐浓。岛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各家在做饭,在点灯,在生活。远处的海面上,也有灯火,是巡逻船,是渔船,是敌人的眼睛。
陈启明转身,向岛中心走去。那里,慕容宅的灯火也亮了。翘儿在收拾学堂,沈继舟在整理星图,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笑声在夜风中飘散。
他加快脚步。那里是家,是希望,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而船厂里,那副铁骨架在夜色中沉默,像一个沉睡的巨人,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那天,不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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