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的死讯飘进乡野时,楚都城郊的打谷场正堆着新收的麦垛。
不知是谁先喊了句“要给宁元帅建祠堂”,刚放下镰刀的汉子们就扛着锄头往村头跑,消息像长了脚,半天就传遍了周边十里八乡——
没人组织,没人派捐,百姓们攥着自家最金贵的东西往城郊赶:
李木匠抱来准备给儿子打婚床的上好松木,张婶揣着陪嫁的银簪子要去换白绫,连村头卖糖人的老王,都把攒了半年的铜钱倒在石桌上,叮当作响。
石匠王老三背着凿子锤子赶来时,鞋上还沾着鹰嘴崖的石屑——
他本在给富户刻墓碑,听见消息当即撂了活。
“宁元帅的碑,比啥富贵人家的都金贵”。
他蹲在青石板前,粗糙的手掌抚过石料,指腹蹭过石面的纹路,突然红了眼:
当年他儿子被狼妖抓伤,是宁元帅的军医给敷的疗伤药,那药瓶的瓷片,他至今还收着。
凿子落下时格外稳,“护境忠魂”四个字,每一笔都刻得深,火星溅在他皲裂的手背上,烫出小红点也浑然不觉。
“要让后人摸着这字,就知道咱宁元帅是啥样的人”。
木匠们在临时搭的棚子里连夜赶工,刨子推得“沙沙”响,木屑堆成了小山。
李木匠眯着眼校准木像的肩线,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
他特意照着记忆里宁元帅巡营的模样雕,玄甲的甲叶要刻出被冰刃划开的浅痕,剑穗得留出道毛边。
“当年元帅在咱村驻营,我给补过枪杆,他那剑穗磨得都露白了”。
榫卯拼接时不用一滴胶,他说“元帅护着咱稳当,这祠堂也得立得稳当”,木锤敲下去的力道,比给自家盖房时还重。
村口的老槐树下,妇人们围着张婶穿针引线,白绫铺在石桌上,被风吹得轻轻晃。
张婶的针脚最细,绣“护境忠魂”的“魂”字时,线突然断了,她捏着线头抹了把泪——
当年妖兽围城,她抱着襁褓里的娃躲在地窖,是宁元帅的亲兵把她们救出来,还塞给她半块麦饼。
旁边的小媳妇手生,绣错了一笔,急得要拆,张婶按住她的手:
“没事,元帅心善,不怪咱。”
指尖的血珠滴在白绫上,晕开一小点红,她干脆顺着红点绣成朵小花,“就当给元帅献朵花”。
短短三日,一座青瓦土墙的祠堂就立在了城郊的高坡上,虽简朴却透着压不住的庄重。
匾额“宁公祠”三字,是老秀才颤巍巍写的,挥毫时泪落在宣纸上,晕开了“公”字的撇画,他干脆顺势加重笔锋,让那一笔带着破竹的劲。
“宁元帅的冤屈,要让这字替他喊出来”。
祠堂正中央的木像,按剑而立,目光炯炯望向西北——
那是北凉的方向,玄甲上的划痕清晰可辨,剑穗垂在身侧,像随时会随着风响动起来。
落成那天,百姓们捧着自家的供品来拜,麦饼、腊肉、刚摘的青菜,摆满了李木匠做的供桌。
王老三摸着碑上的字,突然笑了:
“元帅,您看,咱都记着您呢。”
风卷着灵幡的声响,混着百姓们低低的念叨,飘向西北的天际,像在给望北台的忠魂,捎去一句安稳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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