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陷落,韩荀授首的消息,如同秋日燎原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青州。恐慌并非均匀散布,而是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在官僚体系与地方豪族间迅速晕染、渗透。那些地处济南、乐安等前沿郡县的官吏和坞堡主人,开始彻夜难眠,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比划,计算着曹操兵锋抵达自己城下的时日,以及……可能的出路。
曹操驻马历城残破的城头,远眺东方。春风已带暖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焦土与血腥。他身后,程昱披着一件半旧的儒衫,面皮紧绷,眼神锐利如鹰隼,与周遭战后粗粝的景象格格不入,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仲德,”曹操没有回头,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与一丝疲惫下的清醒,“历城已下,然士卒疲惫,伤亡待补。直取临淄,恐力有未逮。袁谭虽惊,未伤根本。”
程昱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冷硬:“明公所言极是。然兵锋可暂缓,心战不可停。青州非铁板一块,袁谭能控者,不过临淄、剧阳等核心数城及部分嫡系兵马。其余郡县守令、豪强,所虑者无非身家性命、田宅宗族。今明公奉朝廷诏令,持节镇东,名分大义在手,此其一。历城一战,我军威,‘破城礌’之凶名,已足以震慑鼠辈,此其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当趁热打铁,广派能言善辩、熟知地方情弊之士,携明公亲笔告示与书信,分赴各郡。告示须明,归顺者,官吏依才留用,豪强田产保全,乃至可按朝廷‘新政’,得享商贸之利。书信须准,许以实利,戳其隐忧。对畏战者,言‘破城礌’之威;对重利者,许以通商之便;对瞻前顾后者……则提韩荀之首级。”
曹操缓缓转过身,看着程昱那张刻板却充满决断的脸。这位老部下,手段或许酷烈,谋划或许狠辣,但在这需要快刀斩乱麻、迅速瓦解敌方根基的时刻,却再合适不过。“便依仲德之策。此事,由你总揽,许你调派随军文吏及部分精锐为使者护卫。”
“昱,领命。”程昱躬身,无多余言辞。
济南郡,东平陵。
郡守府正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太守是袁谭妻族远亲,靠着这层关系坐镇一方,平日聚敛有余,胆略不足。此刻,他面前摊开两份帛书。一份是程昱手下使者送来的、盖有曹操镇东将军印的安民告示与劝降信,文辞恳切,条件清晰。另一份,则是城中眼线刚刚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潦草数字:“曹军游骑已抵城西三十里,携怪异巨械轮廓。”
汗水顺着太守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华贵的锦缎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堂下,郡丞、都尉、以及几位掌握城内大半粮仓和私兵的本县豪强代表分列左右,人人面色各异。
“诸君……都议一议吧。”太守的声音干涩发飘。
沉默片刻,一名身着皮甲、面容粗豪的都尉霍然起身,他是袁谭从河北带来的老卒,声如洪钟:“府君!何须再议!袁公待我等厚恩,岂能因曹贼一纸书信便动摇?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出城迎战,挫其先锋!”
“迎战?”斜刺里传来一声冷笑,开口的是本地陈氏家主,掌管着城内近三成粮行,他捻着鼠须,慢条斯理,“王都尉勇武可嘉,然城外游骑不过探路,其后便是曹镇东大军主力,更有那能轰塌历城墙垣的妖器。出城?怕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届时城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老所言差矣!”另一名依附袁谭的掾吏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临淄袁公必发援兵……”
“援兵?”陈家主打断他,笑容带着讥诮,“历城韩将军如何?援兵何在?如今黎阳、井陉皆被牵制,邺城三公子自身难保,援兵从何而来?莫非从天而降?”
他转向太守,语气放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府君,曹镇东乃朝廷钦命,名正言顺。信中言明,归顺者,官职可保,家产无虞,甚至能与南阳、徐州通商,享受‘玉盐’‘玉皂’之利。此乃明路啊。若待大军围城,那妖器轰鸣之下,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你……你这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王都尉气得须发戟张。
“老夫只是为阖城生灵,为家族存续计!”陈家主毫不退让。
堂上顿时吵作一团,主战主降,各执一词。太守只觉头痛欲裂,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堂外。就在这时,一名亲信仓皇入内,附耳急报数句。太守脸色瞬间惨白,挥了挥手,嗓音发颤:“都……都别吵了。”
他挣扎着起身,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对着北方临淄方向,喃喃道:“袁公……非我不忠,实乃……势不可为啊。”他转向众人,尤其是怒目圆睁的王都尉,“开城……迎接王师。愿降者,随我出迎。不愿者……可自寻出路,我不阻拦。”
王都尉怒吼一声,一脚踹翻案几,愤然离席,带着数十名亲兵夺门而去,不知去向。陈家主等人则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齐国,临淄。
袁谭的怒吼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精美的陶器玉件又成了他宣泄怒火的牺牲品,碎片溅了一地。“废物!庸才!曹操老贼许下空头承诺,便一个个摇尾乞降!我袁氏这些年养的都是些白眼狼!”
辛毗肃立在下首,任由袁谭咆哮,直到其声嘶力竭,才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公子,非是众人皆愿背主。程昱此人,善攻人心,所遣使者必是洞悉各地守令豪强之私弊,许以重利,胁以兵威,软硬兼施。寻常郡县,无必守之志,无必救之援,见历城前车之鉴,自然胆寒。”
“那你说如何?!”袁谭赤红着眼瞪向他,“难道就坐视疆土日削?”
“当收缩防线,集重兵于临淄、剧阳、昌邑等核心坚城,深沟高垒,积储粮秣。”辛毗指向舆图,“同时,遣死士再赴邺城,非为求援,而是陈说唇亡齿寒之局,请三公子无论如何,必须设法分兵东顾,哪怕只是虚张声势,牵制曹军部分兵力,亦能缓解我方压力,稳定观望者之心。”
袁谭喘着粗气,盯着舆图上不断被标注为“已失”或“动摇”的城池,胸口堵得发慌。就在这时,一直侍立在角落、负责联络本地大族的门客悄无声息地靠近辛毗,耳语片刻。辛毗向来平静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挥手屏退门客,转向袁谭,声音压得极低,却重若千钧:“公子,刚获密报。曹操使者,数日前已秘密抵达北海……接触了糜家留在青州的主事之人。”
“糜家?糜竺糜芳?”袁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糜家财富冠绝徐兖青,其商路网络遍及北地,在青州不仅拥有大量田产、店铺,更与许多地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能影响一大批中小豪强的取向。
“正是。程昱许诺,若糜家能在青州‘行个方便’,将来青州平定,盐铁漕运之利,可优先由糜家承办,并许以东海太守或同等要职。”辛毗语气沉重,“糜家虽未明确应允,但其青州各处产业,近日已有异动,部分存粮开始向安全地点转移,与临淄官府的配合也……不如以往顺畅。”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袁谭的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外有泰山压顶般的兵锋,内有墙头草般的郡县,现在连糜家这样根基深厚的“自己人”都开始摇摆不定,甚至可能暗中与敌人勾连……这已不是疆土日削,而是根基动摇!
他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才站稳,脸上狂怒之色褪去,只剩下被阴影笼罩的苍白与惊疑。“佐治……”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底气,甚至带着一丝哀求般的战栗,“这临淄……我们……真能守住吗?”
辛毗看着眼前这位一度刚猛雄烈、如今却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得信心全无的主公,心中喟叹,但眼神依旧坚定如铁:“公子,未至最后一刻,岂可言弃?临淄城高池深,储粮可支一年,只要上下一心,未必不能久守,以待天时!然当务之急,非止外御强敌,更需内固根本。对那些首鼠两端、暗通款曲之辈,须以雷霆手段,彻底清洗,方能凝聚余力,背城一战!”
他眼中寒光凛冽,杀意毫不掩饰。袁谭闻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却染上了一层狠厉与多疑。他不再看舆图上的失地,而是将阴冷的目光投向殿外,扫过那些侍立的官吏、将领,仿佛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可信任”四个字。
“查!”袁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冰冷刺骨,“给吾仔细地查!凡有与曹操使者暗通,或与糜家过往甚密、言行可疑者,一律拿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猜忌的毒蛇,一旦放出,便再难收回。临淄城本就紧绷的气氛,因这道命令,骤然变得更加诡谲和危险。人人自危之下,是更紧密的团结,还是加速的分崩离析?青州的命运,在这场军事与政治交织的风暴中,愈发扑朔迷离。而程昱在历城,正对着新绘制的青州势力图,用朱笔冷静地圈点着下一个目标,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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