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一笑:“她若手快,就让她多快两锅。粮不足,从我粮里扣。”
“诺。”
又一名传令兵奔上城楼,抱拳,面上全是汗:“报——樊城传来折箭。午时一刻,城上云梯三连,攻车齐至。赵将军持枪破两处堞口,甘校尉开缝上城脚,太史慈拆其棚。然城上火油渐尽,滚木已用半数。文将军言:‘可退可守,主公决之。’”
刘备盯着城外那条黑线,目光比刚才更沉一分。他缓缓道:“传我令:‘退其半守其半’。把‘退’字先送到文聘手里。”
传令兵躬身而去。
“退其半守其半?”关羽的副将站在刘备身后,忍不住低声复述,像在咀嚼一个陌生却不难懂的词。刘备未回头,只道:“守,是让吕军看见我们未弃;退,是让百姓知道我们不恋。半守半退,是告诉天下:我们有路,也给人路。”
风忽大了一阵,把城楼上的旗角一把掀起。刘备身侧的灯火扑拉两下,灭了。他伸手去掩,指尖摸到灯座冰凉。忽然,他觉得心里象是被人以针轻轻扎了一下——那是看不见之处传来的痛。他知道,这不是怯,是仁者之勇的另一种疼:你让刀不去割人,就要自己去接刀刃的一点寒。
“主公。”伊籍走到他身侧,忽道,“人心已定。”
刘备看他。他指下的城里,粥棚冒着热气,哨兵立得笔直,商号的旗子在风里集成一排,十几个写着“某某监军”的木桩插在东门旁边,桩头用红绳系了一个结,鲜明醒目。更远处,汉水上的浮桥边,关羽的骑队静如铁,偶有一匹马甩头,鬃毛划出一弧亮。
“未定。”刘备却缓缓摇头,“人心如水,今日安,明日又变。我们要做的,是让它有渠。”
“渠?”伊籍笑,“渠之所在,水自去。”
刘备也笑了笑,笑意未至唇角。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雾里似乎有一道难以察觉的暗纹,象是从樊城方向传来的震动。那震动穿过汉水,穿过雾气,穿过城砖瓦石,隐隐落在襄阳城的心口。
“走吧。”刘备道,“去东门。——我说要以身监城门,便去站着。”
关羽的副将愕然:“主公亲自?”
“亲自。”刘备的脚步已迈出,“站得久一点,风便不那么冷;看得多一点,人便不那么怕。——你我皆人,何敢不与人同?”
他下了城楼,衣袍掠地,步速不快,像水在渠里流。沿途百姓见之,多低头让路,也有小儿好奇,探头张望;有老妇要跪,被军士扶住。刘备每至一处,便吩咐一句,或叫人让道,或叫人休息,或叫人喝水。他的声音不大,却总能到达眼前人的耳里,像风掠过草,草便同向。
东门下,张飞已立在门洞中。他看见兄长,眼睛一亮:“大哥!”
刘备抬手,示意让路。他站到门侧的木桩旁,木桩上写着“刘玄德监军”。风把红绳吹起一指宽,又落下。他伸手按住红绳,像按住一根心弦。他不看城外,他看城里,看那些从他身旁经过的人,背篓里有锅,有锅里有粥,粥上有一层薄薄的油;有老人拄杖,有孩子趴在母亲背上睡;有商贩推着车来,车上绑着三袋米,米袋口扎着新绳,绳头打了活结,便于解开——那是愿给人的人。
人群之中,忽有一人跌倒。张飞刚要怒斥,刘备止了他,自己俯身去扶。那人抬头,眼里尽是惶急与羞愧:“小人不是抢道,是腿软……”
“无妨。”刘备把他扶起,把他篓子重新背好,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那人肩上,“天还有点凉。走慢些,不急。”
张飞看着这一幕,喉咙里“咯噔”了一下,像被什么硌住。他把那句粗话又吞回去,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抬手对两边兵士道:“看着哪——人摔了,你们当木桩吗?!”
兵士齐声应。
风继续吹,鼓声继续从北来。午时将至,日头终于从雾里撕出一片亮,照在刘备的面上。他被照得微微眯眼,像在笑,又像在忍。
忽然,一骑快马从北门方向飞来,马的鼻翼喷白,蹄上泥星四溅。马到近前,人翻身下,扑地叩首:“报——樊城遵主公令,‘退其半守其半’。赵将军护退,文将军亲断后城门;敌军逼近,太史慈断箭线,甘宁自缝下跃下,退入浮桥。今巳时三刻,第一批百姓千余已经浮桥过半。——请主公定后令!”
刘备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极稳:“传我令——关将军护渡,不得追,不得挑衅。张将军,东门再开半日,‘空门’之令不变。糜公,城南粥棚加倍,医者轮换,不得疲。简雍,把‘安民十二条’再抄十份,贴到各坊口。”
他每说一句,传令兵便重重答应一声,像把一块块石落进水里。水不再乱,泛起的是一圈一圈清晰的纹路。
“末了——”刘备停了一停,目光掠过众人,“给吕布去一封信。”
众人一惊,连张飞也瞪大了眼:“给他?说什么?”
刘备道:“就说:‘襄阳城东门,今日为民空门。君若亦为人父人子,当许对方一个不死的路。’”
张飞张了张口,想骂一句“他会管你这话?”,又被刘备的目光按住。他忽觉得胸口软了一分,像被人轻轻放了一碗热粥。他粗声道:“好,我信了你这一次的人话。”
伊籍深深地望着刘备,眼中似有水光:“这封信,未必能到他手。可这话,一定会到天下人心里。”
刘备未答。他转身,面向门外,风把他的衣角吹得微微上扬。他像一棵树,立在渠边,身后是城,是人,是锅与粥;身前是雾,是鼓,是尚未结束的杀。
“仁者之择。”他在心里念,“择人在城前。”
城外远远的鼓声忽然低了一度,又高了一度,像有人换了击鼓的手法。那是樊城方向传来的新节拍。刘备侧耳,听见了里面隐隐约约的一声喝——那是赵云的嗓音;又一声清越——像太史慈弩机开合;又有一声尖哨,像甘宁咬在齿间的骨哨短短一响。
“去吧。”刘备低声,“各归其位。”
众人应命而散。刘备仍站在门旁的木桩边,手压着红绳,直到那红绳的颜色从鲜艳的红,慢慢被阳光烤暖,像一滴血变成了一团温热。他忽觉不冷了。
襄阳之议至此,已无余话。余下的,交给人心,交给风,交给那条徐徐流过城下的水。风从汉水上吹来,吹过城楼,吹过粥棚的热气,吹过军士的盔缨,也吹过刘备的发鬓。他抬起头,目光穿过东门,看见了远处远处那一线微微动的光。
那光像一面旗,又像一柄枪,更像一条路。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知他风尘不可救 重生:继续爱我,可不可以 在饥荒末世当农场主后封神了 御仙有法 全球极寒:在房车当囤货女王 拥有洗脑能力的我却很少使用,用自己的手段将学校女生变成自己的性奴 [犬夜叉] 摸到尾巴的方法是什么 人外系[gb] [崩铁] 星神直播,在线造谣 试情 阡陌之环[刑侦] 黎明坠落 蝶笼 奸夫的自我修养 [崩铁同人] 翁法罗斯RPG 宿敌 影后难撩 龙蛇演义同人恶堕 [蓝锁同人] 利己主义者也想成为热血漫主角 蝶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