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们会饮?”荀彧开口,声音已不若先前那么稳。他像在对一张白纸说话,纸上的墨迹在灯下闪着干前的水光,“他们昨夜才被允‘安’,今日便被赐头酒,你以为他们会饮?”
“他们昨日被允‘安’,是在‘秤’之内。”郭嘉道,“今日安不在。——他们若不饮,‘众’饮。你看不见‘仇’的口渴吗?你看不见昨日三市所养出的那一股热吗?那是新生的‘名’,叫‘众施之恩’,‘术解之效’,‘法立之威’。有了这三样,刀不需要太亮,它自然会落到该落的地方。”
荀彧的唇上咬出第二点血。他没有擦。他把那一点血留在唇上,像一个人把自尊留在脸上。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笑意薄得像摇晃的灯影:“你们的秤很公平,也很冷——冷到可以让人忘了人。”
“秤不忘人。”吕布道,“秤只忘神。”
他抬手。张辽从暗处出,步伐轻,这个时候的他像一柄被换了鞘的刀。“去,”吕布道,“余半夜,柬二人入帐。言‘整编’与‘封赏’。”
张辽止步,不问。他微微抱拳,转身而去。他的背影在灯火之外一寸寸被黑收走,直到只剩下靴底与地面掠出的短促摩擦声,像两片铁在地上划过一条见血的线。
荀彧的瞳孔轻轻一缩。
“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吗?”他问——问的不是计,是心。他眼里的黑沉了一寸,“你在重做董卓做过的事,你在毁掉你自己辛苦立起的‘名’。你打着‘众’的旗,行的是更大的私——你以为‘法’可以遮住它?它会从你夜里睁开的眼里跑出来。”
“我们没有遮。”郭嘉轻轻把狼毫放下,笔尖在砚台的内壁上碰了一下,发出微响,“我们是把它放在众前,教众看清,并教众会用。”
“教众……会用。”荀彧疲惫地吐出这四个字,像把一口血从喉里吐回胸腔,“你们不是在教,是在诱。你们把恨熬成酒,叫它‘众施之恩’;你们把杀砌成台,叫它‘法立之威’;你们把伪令当风,叫它‘旧章之罪自作自受’。你们给每一件丑恶都取了一个美名。”
“你也曾给一切取名。”吕布看他,目光平静,“你给天子叫‘正’,给士叫‘义’,给门阀叫‘礼’。它们在你手里写得很美。可恨与恶,在它们底下活得很好。”
帐内一静。静得像一口深井,井里能听见墨滴在纸上的声音。
荀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言语此刻像从风里走,走不到任何人的心里。因为这里的人,不再以“言”为重。他们以“做”为重,以“能”为重,以“活”为重。他忽然觉得很冷。他把衣襟拉了一下,却没有拉拢,手停在了那里。
“把最后一卷也讲了吧。”他道,“把你们要怎样把人心劈成两半、把军分成三层、把罪分给死人与旧字,也都讲了。让我看全,让我不至于空想。”
郭嘉点头。他没有胜利者的扬眉吐气,也没有要做戏的夸张。他像一个匠人,耐心、忠实地把自己的工序一句句讲清。
那是干净的冷酷。
灯火的影在他手指的骨节上攀爬,骨节像极小的钩。他把“炮灰”的队列讲得像算术,把“精锐”的调度讲得像谱曲,把“监军”的手势讲得像手语。他讲到“拜首之礼”时,眼睫微微一颤,像有一粒灰落在上头。他把眼睫一提,灰落在纸上,粘在墨里,墨因此起了一丝在灯下看得见的粗。
荀彧看着那一丝粗。他忽然伸手,将袖口向上一掀,用刚才未干的血,在竹简边缘轻轻一按。那一点血压在墨旁,墨的黑因此深了一度。荀彧垂着眼,像对自己说:“君子之血,染墨成毒。”
“它一直是毒。”郭嘉道,“只是你不愿承认。”
“不。”荀彧抬起眼,“它不一直是。是你们,把它煮沸。”
“我们只是揭开锅盖。”吕布道。
他把戟尾轻轻点在地上。地微微震了一震,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从地下拨了一下。远处的营门似乎应了一下风,旗上破口“呲啦”作响。
“文若。”吕布的声音忽然柔了一线,“你若愿回,你仍可在我法中执‘绳’。你来直秤,不是来背秤。”
荀彧的嗓子眼里有一丝干。他知道这是诱。他也知道,这样的诱,对他这样的人,有一种致命的甜。直秤,执绳——这是他一生所求之事:以法匡君,以义自守。他忽然看见自己站在秤边,拿着那一条直绳,眼前是万众。他把眼睫抬起,又放下。
“我为汉人。”他轻声道。
“汉,以谁为汉?”吕布问。
“以天子为汉。”荀彧答。
“天子若不在‘众’里,汉只是一张印。”吕布道,“我不在印上做字。我在土上做线。”
荀彧没有再说。他起身,衣袂落下的声音很轻。他向灯一揖——不是向人。他的礼像一片叶子落在水上,连涟漪都没有起。他转身,步伐不急不缓,走向门口。在门口,他停了一瞬,像要回头。终究没有。他从两名黑甲之间穿过,两片铁在他两侧没有丝毫移动。他走入夜。
郭嘉看着门帘的黑回到原位。他把狼毫在砚里轻轻地碾了一下,墨在砚心漫出一朵暗花。他低笑了一声:“人心,真是有趣的东西。”
他把三卷竹简收拢,三卷叠成一册,端端正正,像一柄合起的刀。他把刀递给吕布:“价给了,货已成。”
吕布接过,手指按在“拜首之礼”的几字上,指腹的温度让那几笔墨似乎又发了光。他把卷子放下:“刀很薄。”
“薄,才不会断。”郭嘉道。
帐外传来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张辽回了,止在门外,低声道:“人已遣信,约亥时入帐。”
“酒备好。”吕布道。
“备何酒?”张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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