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长沙城南。
深秋雨夜,寒意如针,刺入骨缝。
风从湘江吹来,带着湿冷的腥气,卷起街角的塑料袋,在路灯下翻飞如鬼影。柏油路被雨水泡软,踩上去黏鞋底,发出“噗嗤”轻响,像踩碎腐叶。街灯昏黄,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如旧相册里褪色的记忆,边缘模糊,色调阴沉。
一辆破旧的白色网约车缓缓停下,车尾灯一闪,熄灭。
车身遍布划痕,右前灯碎裂,用透明胶带勉强粘住。排气管“突突”作响,喷出一股黑烟,混入雨雾。车门“咔”地打开,钻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金富贵。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衣领磨出毛边,拉链卡在半途,需用力一拽才能合拢。布料薄得几乎透明,肩头有两处补丁,针脚粗大,线色不一,像随意缝上的补丁。头戴外卖头盔,面罩布满划痕,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闪动,疲惫而警觉。脚踩一双裂口的运动鞋,鞋底开胶,走路时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如漏气的风箱,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节奏。
他搓了搓冻红的手,哈出一口白气,在冷风中瞬间凝成细雾。
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那是昨日修电动车链条时留下的。他快步冲进路边便利店,门铃“叮咚”一声,惊醒柜台后打盹的收银员。
“一瓶水。”
“哪款?”
“最便宜的。”
他买的是两块钱的“清泉山泉”,塑料瓶冰冷,标签卷边,瓶身有细微凹痕,似被人捏过无数次。收银员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习以为常的漠然。她指甲涂着廉价红色,敲击收银机,发出清脆“滴”声。
“又是你?这月都来八次了,全是买两块钱的水。”
金富贵讪笑,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省点嘛……租金还没交呢。”
他接过水,转身离开。门铃再响,身影没入雨幕。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湿他裤脚,布料吸水,贴在小腿上,冰凉刺骨。他缩起脖子,双手插进冲锋衣口袋,指尖触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昨日的账单:房租三千,水电一百二,电动车充电费三十五,手机话费八十。工资五千五,已花五千三。还剩两百,够买三天泡面。
他姓金,名富贵,可命如其反。
他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毕业时意气风发,以为长沙这座星城,必有他一席之地。他穿着唯一一套西装,挤地铁,投简历,面试时背诵SWOT分析、4P理论,说得头头是道。可现实如冷水浇头——月薪五千,房租三千,吃饭两千,月底倒贴。他省下交通费,骑共享单车上下班,雨天淋湿,晴天暴晒。三年后,公司裁员,他成了名单上第一个被划掉的名字。
失业后,他开始打零工。
白天跑外卖,头顶烈日,电动车在车流中穿行,汗水浸透背心,结出盐霜;汗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他不敢擦,怕失控撞车。
夜晚开网约车,从晚八点到凌晨三点,困了就喝浓茶,眼睛布满血丝,看红绿灯都带光晕。
周末代人排队,帮人抢医院号、买网红奶茶、办政务手续,一小时十块,站得腰酸背痛。
还兼职遛狗、发传单、贴小广告……一年打七份工,却依旧月月光。
他租住在城中村一间十平米的隔断房。
墙皮大片脱落,露出砖石,霉斑如地图蔓延,深绿与灰黑交织,散发出一股潮湿的腐味。天花板渗水,雨天需用脸盆接漏,水滴“嘀嗒、嘀嗒”不断,夜里如催命符。床垫发黄发硬,弹簧断裂,翻身时发出“吱呀”呻吟,像垂死之人的喘息。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手机支架上那块充电宝——二手货,毫安,充三次电,能撑他一天接单。手机是千元机,屏幕裂成蛛网,但他从不换,因为“修一次要两百,够吃十顿饭”。
更荒唐的是——他从没存下过一分钱。
不是不想存,是钱一到手,就莫名其妙花掉。
要么手机突然坏了,屏幕裂成蛛网,维修要八百;
要么电动车被偷,锁没断,车却没了,报案后石沉大海;
要么朋友借钱不还,说“下月发工资就还”,结果人消失,微信头像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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