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洲放下碗,抹了抹嘴,用筷子指着窗外说:“后山的烟雨楼修好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盖的是江南的小青瓦,飞檐上的瑞兽都描了朱红鎏金,看着别提多气派了。昨天镇上的老先生还去摆了供桌‘开光’,说你早年常在那楼里写诗呢,夏至。”
“烟雨楼?”夏至和霜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去年夏天的暴雨来得凶猛,把烟雨楼的飞檐冲塌了大半,楼里的桌椅也都浸了水,他们去看过一次,只觉得满目疮痍,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竟已复了旧观。
“可不是修好了?我前天特意去瞧了瞧,楼前那棵老桂树居然还活着,我用指甲刮了刮树皮,里面全是青的,开春肯定能开花。”邢洲夹了块萝卜放进嘴里,“咔嚓”一声咬开,清甜的汁水立刻在嘴里散开,“那树可有年头了,听说你当年还在树下写过诗呢。”
正说着,门又被推开了,墨云疏抱着个画夹走了进来,画夹上沾着不少雪,边缘处还结了层薄冰。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笑着说:“我刚在后山写生,听说你们在这儿喝汤,就赶紧过来了。那烟雨楼可真值得一画!以前破败的时候,像幅悲秋图,满眼都是萧瑟;如今青瓦覆雪,飞檐翘角,倒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雪后初晴的光影落在上面,简直是老天爷送的礼物。”
“喝完汤我们就去看看!”林悦立刻放下碗提议,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连韦斌都忘了啃烧饼,连连点头说“去去去”。
雪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的光带着淡淡的暖意。一行人沿着山路上行,小路蜿蜒曲折,像一条沉睡的玉龙,藏在白茫茫的山林里。
松枝上积满了雪,沉甸甸地垂着,像擎着一团团白云,风一吹,雪沫就簌簌往下落,落在肩头,转瞬就化了。
林悦捡了根枯枝,时不时去敲路边的树枝,雪沫“簌簌”落下,像绽开的细小烟花,引得她咯咯直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倒比鸟鸣更添几分生机。
走到半山腰,烟雨楼就遥遥在望了。青瓦白墙衬着皑皑白雪,愈发显得古朴雅致,飞檐斗拱像展翅欲飞的鸟儿,翅尖挑着细碎的雪,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雪雾。檐下的牡丹纹雀替、云纹斗拱都雕刻得极为精巧,连花瓣的纹路、云絮的褶皱都清晰可见,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楼前的老桂树秃着枝桠,像伸着的手臂,树下的雪地上有几串浅浅的脚印,想来是前几日有人来过。墨云疏一见到这景致,立刻打开画夹,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混着风声,倒像有人在低声吟哦:“这光影太妙了!飞檐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不像展翅的雁?”
顺着木梯上楼,楼梯被岁月磨得光滑,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像在诉说着旧时光。楼上靠窗摆着一张旧书桌,桌面上刻着细密的细纹,想来是夏至当年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桌上的砚台里,墨早已干得像块石头,上面压着半张残纸,纸上只写了“燕归”二字,笔锋苍劲有力,带着几分执拗的期盼,正是夏至的笔迹,仿佛写字的人刚放下笔不久。
“这字迹,是你的。”霜降伸出指尖,轻轻拂过那张脆薄的纸,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把它弄碎,“或许你当年就是在这里望雁,写下了那些等待的诗。”她想起稿本里的注解,说烟雨楼是“望归”的心理空间,此刻站在这里,望着窗外的山林,倒真觉得连风里都带着期盼的味道。
夏至拿起桌上的砚台,指尖抚过边缘,忽然一顿——砚台侧面刻着细小的枫叶纹,竟与他送给霜降的那支枫叶簪一模一样。那支簪子是在枫叶苑的老枫树下捡到的,想来不是巧合。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诗里写过“冬到春的心理时间重叠”,莫非前世的殇夏与凌霜,也曾在这楼里等待过彼此?那些未说出口的期盼,都藏在了这砚台的纹路里,藏在了这“燕归”的字迹里。
“窗外的景致好美啊!”林悦扒着窗棂,手指在结了冰的玻璃上轻轻划着,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山林覆着白雪,像一条银色的巨龙蜿蜒在天地间;枫镇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薄雾,让那些白墙黛瓦若隐若现;山下的冰河结了厚冰,阳光照在上面,闪着细碎的星子光。
“难怪文人都爱来这里,站在这里,连俗世的烦恼都忘了。”毓敏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几分沉醉。她抬手拢了拢围巾,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像是在看眼前的景,又像是在看遥远的时光。
韦斌忽然指着天边喊:“看那!是雁群!”众人抬头望去,一群大雁正排着整齐的“人”字掠过天际,翅膀展开,像一把把锋利的剪刀,划破了湛蓝的天空。雁鸣悠远而清晰,带着几分告别,又像是在许下归期的约定,在寂静的山林里久久回荡。
“这就是‘落红雁南飞’啊。”霜降望着雁群渐渐消失在天际,声音轻得像叹息,“晏娘说雁巢在河边的苇荡里,就算雪把苇荡埋了,来年春天它们也能准确地找到归途。”她想起诗里的“轮回”,此刻倒真觉得,这雁群的来去,就是最生动的注脚。
夏至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驱散了些许寒意:“就像我们,不管走多远,最终都会回到这里。”他想起前世殇夏空等的身影,再看看身边的霜降,忽然觉得今生的相守格外珍贵。那些曾经的遗憾,或许都在时光的轮回里,得到了圆满的补偿。
墨云疏收起炭笔,将画纸轻轻抚平:“雁就像信使一样,带着思念和期盼。柳梦璃前几天寄信来了,说开春来,要带江南的梅瓣给我们,到时我们一起在这烟雨楼画画。”她的画纸上,飞檐的影子正落在墙上,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雁,栩栩如生。
“太好了!梦璃姐画的《秋枫图》就像古画一样,要是让她画这雪景烟雨楼,肯定更美!”林悦拍着手笑,眼睛里满是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的模样。
夕阳渐渐西沉,把天边的云霞染成了火烧般的红色,雪地上也映着金黄的光,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金沙。邢洲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我们该回去了。”
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烟雨楼,顺着山路往下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个省略号,拖在雪地上。夏至回头望了一眼,烟雨楼在夕阳的余晖里镀上了一层金边,飞檐上的瑞兽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神秘,仿佛藏着无数关于等待与归来的故事。他想起自己曾在诗里写过“等待终会迎来圆满”,此刻倒真觉得,那些藏在冬日里的期盼,终会在春天绽放。
回到枫镇时,天已经黑透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暖黄的光洒在雪地上,像落了一地的月光。
李娜和晏婷正在毓敏家等着,桌上摆着刚出锅的饺子,一个个圆鼓鼓的,像胖娃娃似的卧在盘子里。
“晏婷调的馅,皮薄馅大,咬一口汤汁都能溅出来。本来想包成枫叶的样子,结果手笨,都捏成了元宝,倒也吉利。”
李娜笑着拿起一个饺子,递到霜降手里,语气里满是欢喜。
霜降咬了一口饺子,鲜美的汤汁立刻在嘴里散开,暖烘烘的,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窗外又下起了雪,细碎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首无字的诗。
晏婷坐在她身边,轻声说:“早上看到的雁群,排得可整齐了,领头的那只飞得特别稳,想来明年春天,它们肯定能准时回来。”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苏何宇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裹,雪沫从他的发梢往下落,像缀了些细碎的银片。
“弘俊托我送新年礼来,他的画展推迟了,开春才能来,说一定要来枫镇看看烟雨楼。”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解开绳子,里面有油纸包着的点心,有几本线装书,还有一幅弘俊画的《枫叶苑图》——
画里的红枫像火一样燃烧,石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倒像他们去年秋天在枫叶苑的模样。
“弘俊的画技越来越好了,这枫叶的颜色,像真的一样。”
墨云疏伸手抚过画纸,语气里满是赞叹。她想起去年和弘俊一起写生的日子,那些关于光影与色彩的讨论,仿佛还在耳边。
夏至拿起一本线装诗集,翻开扉页,上面是弘俊的题字:“储冬静待花开时”,笔迹苍劲,竟有几分自己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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