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重新被云层吞噬。村口的槐树只剩下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剪影。
陈伍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冷汗浸透了单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凉粘腻。腰刀“哐当”一声掉在脚边,他也毫无所觉。
那不是山精野怪,不是寻常传说。
那是他死去的兵。
他带的兵。
阴兵……真的在借道。
而他们,看见了他。
卷二惊变
陈伍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摸回那间破屋,如何捱到天亮的。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勉强透过破烂的窗纸照进来时,他仍僵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腰刀,指节泛白。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是早起的村民窸窸窣窣的活动,压得极低的交谈,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昨夜所见,非梦非幻。那冰冷的死气,赵大膀脸上凝固的森然笑意,像毒刺一样扎在他脑子里,反复搅动。他不怕死人,战场上见的多了。可当死去的同胞以那种方式、带着那种眼神重现,一种混合着惊悸、荒诞和更深沉悲哀的情绪,攥住了他的心。
同袍……他们为何在此?那整齐划一的步伐,那破烂却依旧持握的兵器……他们还在“行军”?去向何方?为何对他——他们曾经的守备官——露出那样的笑容?是怨他未能带他们得胜还乡?怨他独活?
一连串无解的问题,啃噬着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左臂伤处,一阵隐痛。不能这样。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许。无论如何,得先弄清这黑林寨的底细,弄清这“阴兵借道”究竟是何缘由。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晨间的寒气涌来。村子里比昨日更显寂静,几个早起的村民瞥见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门后,或低头匆匆走开,眼神躲闪,透着疏离与畏惧。吴村正那干瘪的身影,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抽着一杆早烟,烟雾缭绕,衬得他满脸的皱纹更深,像风干的老树皮。
陈伍走过去。吴村正抬头看他一眼,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抽得更凶了。
“吴村正,”陈伍开口,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昨夜……”
“陈爷昨夜休息得可好?”吴村正打断他,语气平板,听不出情绪,“山村野地,多有惊扰,习惯便好。”
“我听见了些动静,”陈伍盯着他,“也……看见了些东西。”
吴村正抽烟的动作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睛倏地抬起,锐利地刮过陈伍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畏缩,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麻木,以及一丝极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看见什么,都是陈爷自己的事。老汉早说过,晚上莫出门。”
“那是兵。”陈伍语气加重,“穿着号衣,拿着兵器。是我的兵。”
“你的兵?”吴村正嗤笑一声,声音干涩,“陈爷,这里是黑林寨,不是你的军营。你的兵,该在飞虎峪,该在坟地里躺着。”他磕了磕烟锅,站起身,佝偻着背,“不管看见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对你好,对村里人也好。这世道,活人顾活人,死人的事,少打听。”
说完,他不再看陈伍,背着手,慢慢踱回村里,背影萧索。
陈伍站在原地,看着那株虬结的老槐树。树下泥土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土,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杂在泥土味里。不是血腥,更像是一种……陈腐的铁锈和潮湿墓穴的气息。
接下来的两日,陈伍在村里默默走动。他不再追问阴兵的事,只是帮着村民修补一下破损的篱笆,从井里打水时,也顺便给邻近几户水缸见底的人家提上两桶。他沉默寡言,但动作利落,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干练。起初,村民依旧躲着他,尤其是当他靠近村口山道方向,或者目光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深山时,他们的警惕几乎写在脸上。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去村东头一处塌了半边的废弃土屋,想找些能用的木料。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一个老妇人虚弱的呻吟。
屋里昏暗,一个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的老妪蜷在角落一堆破烂草席上,身上盖着看不出颜色的薄被。一个八九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用缺了口的瓦罐给她喂水,小手颤巍巍的。
陈伍默然看了片刻,转身出去。不多时,他拿着自己包袱里仅剩的、小半块干净的粗布,和一包从沿途采摘、本打算自己疗伤用的、略有消炎镇痛之效的草药根茎回来了。他烧了点热水,用粗布蘸湿,轻轻给老妪擦拭额头和干裂的嘴唇,又将草药根茎捣烂,挤出些许汁液,喂她服下。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却稳当。
小女孩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小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脏兮兮的护身符样的布包。
老妪的咳嗽似乎平缓了些,昏睡过去。陈伍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没说话,放下那小半块粗布和剩下的草药,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忽然细声开口,声音像受惊的小雀:“爷……晚上,别去西边山坳……有‘回响’。”
陈伍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小女孩却已低下头,紧紧抱住怀里的布包,再不吭声。
西边山坳……
当天夜里,阴兵没有出现。死寂的黑暗里,只有风声呜咽。陈伍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尽是飞虎峪的血光,和赵大膀那森然的笑容。
第三日午后,陈伍正在自己那小院角落,用石头打磨那把残破的腰刀。刀刃与砺石摩擦,发出单调刺耳的声音。忽然,村口方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惊叫和奔跑的脚步声。
他心头一凛,提刀起身,快步走向村口。
只见几个村民连滚爬爬地从山道方向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惶,手里还拖着些凌乱的柴捆。吴村正也被人搀扶着,气喘吁吁,面如土色。
“咋回事?”陈伍拦住一个跑过的后生。
那后生嘴唇哆嗦着:“狼……好多狼!不,不是狼!是……是骑马的!从西边山坳那边冒出来的!看见我们,就追!”他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西边。
西边山坳?小女孩说的“会响”?
陈伍脸色沉了下来。他推开簇拥的人群,几步登上村口一处半塌的矮墙,手搭凉棚,向西边望去。
远处山峦起伏,林木萧瑟。起初并无异样,但片刻后,只见西边一处山梁后,陡然惊起大群飞鸟,黑压压一片,聒噪着四散。紧接着,几个黑点出现在山梁上,迅速扩大,变成二三十骑,正沿着山脊线,向黑林寨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践踏起滚滚烟尘。
不是狼。是人。是骑兵!
而且看那奔行的速度和隐约的队形,绝非寻常山匪流寇,更像是……受过些训练的骑手!
“关寨门!快!把能挪动的都堵上去!”陈伍暴喝一声,声如雷霆,瞬间压过了村民的慌乱。
黑林寨没有真正的寨墙,只有一道低矮破烂的土围子和一道同样摇摇欲坠的木栅栏门。村民被他的吼声震得一呆,随即在吴村正嘶哑的催促下,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老人妇孺尖叫着往村里跑,青壮男子则慌慌张张地搬运着石块、烂木头,试图加固那可怜的房御。
陈伍跳下矮墙,目光疾速扫过周遭。村子地势略高,但无险可守。对方是骑兵,速度极快,一旦冲进来,就是一场屠杀。村民手中的武器,只有柴刀、草叉和几把锈迹斑斑的猎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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