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骂,一边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移开视线,或低声议论。那妇人只是哭,声音嘶哑:“当家的……别骂了……钱没了……娘可咋办啊……”
陈守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张五他知道,是城东瓦市口一个卖苦力的挑夫,出了名的莽撞火爆脾气。家里有个常年卧病的老娘,日子过得极其艰难。钱被偷了,难怪急成这样。但这般在放生池边喧哗吵闹,成何体统?把他这清净庄严之地当成菜市口了?
他正要唤管家去驱赶,异变陡生!
就在张五跳着脚,手指几乎要戳到池水上方,对着一个看客咆哮“是不是你?!贼眉鼠眼的东西!”时,池水靠近岸边的浑浊水面下,一块布满青苔的黑色大石头后面,慢悠悠地,浮起一个磨盘大小的黑影。
是一只老龟。背甲黝黑,纹路深刻如同刀刻,边缘长满了滑腻的水藻。它浮得不高,只露出背甲和半个覆着厚厚褶皱的头颈。
就在张五的骂声达到最高点,唾沫星子都溅到水面时,那老龟抬起了头。它绿豆般的小眼睛,浑浊不堪,却直勾勾地对着岸上暴跳如雷的张五。
然后,一个极其苍老、沙哑、缓慢,如同两块粗糙石头摩擦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盖过了张五的咆哮:
“张五……钱……是你婆娘……赌输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诡异力量,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张五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向池中那只浮起的老龟。
他旁边的妇人,哭声也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惊恐地望向水面,又猛地看向自己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围观的人群,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骇。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还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热昏了头出现了幻听。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啊——!”那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松开拽着张五的手,双手抱头,发疯似的转身就逃,踉踉跄跄,一头撞在假山石上,额头瞬间见了红,她却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尖叫着狂奔而去。
张五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由红转紫,由紫转青。他死死盯着那只老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终于,一股暴戾之气冲破了恐惧,他狂吼一声:“妖孽!老子宰了你!”竟不管不顾,弯腰就去搬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使不得!使不得啊!”旁边几个回过神来的老者慌忙去拦。
就在这混乱中,那只老龟浑浊的小眼睛似乎极其轻蔑地瞥了岸上乱象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缓缓荡开的涟漪。
水榭里的陈守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扶着窗棂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错觉!那阴寒滑腻的感觉,那审判般的眼神……和放生那红鲤时指尖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池子……真的活了!还是变成了妖窟?
放生池闹妖的消息,像瘟疫,更像是一股裹挟着冰碴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小城。起初是张五家的丑闻被坐实——他婆娘果然在邻镇的地下赌档输掉了给婆婆抓药的救命钱。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接连发生。
先是城西开绸缎庄的李寡妇,她新近死了男人,却耐不住寂寞,暗地里与隔壁米铺的年轻账房有了首尾。一日她正装模作样地在池边放生几条小鱼,祈求亡夫早登极乐。水面下,一条肥硕的鲶鱼慢悠悠浮上来,大嘴一开一合,吐出湿漉漉、带着浓重水腥气的话语,声音竟模仿得惟妙惟肖:“李娘子……昨儿三更……后巷……那小伙子的滋味……比死鬼强多了吧?”声音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说出。李寡妇当场尖叫一声,面无人色,连放生的小桶都砸进了池里,连滚带爬地逃了。这桩隐秘的风流韵事,瞬间成了街头巷尾最下饭的谈资。
再后来,是城南的孙秀才。他自诩清高,常在池边吟诗作对,标榜自己两袖清风。一次放生时,几条不起眼的小鲫鱼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孙相公……您书房那幅前朝名画……赝品……真迹早当了银子……给翠红楼的小桃红赎身了吧?”“还有……您上月那篇骂县太爷徇私枉法的文章……收了王员外多少润笔啊?”孙秀才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池水“你……你……你们……”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晕厥过去,被家人抬了回去,从此闭门不出,再不敢言“清流”二字。
一时间,放生池成了整个小城最恐怖又最吸引人的地方。人们远远绕着走,却又忍不住躲在树后、墙角,伸长耳朵,既怕听到自己的隐秘被揭破,又怀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盼着听到别人的丑事。池水愈发污浊不堪,死鱼的臭味混合着新翻上来的淤泥的土腥,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恶息。水面漂浮的藻类发黑腐烂,死鱼的肚皮在烈日下鼓胀破裂,流出污秽的内脏。整个池子,就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脓疮,在阳光下溃烂流脓。
更诡异的是,池中的“活物”似乎变得异常活跃。龟鳖不再只是慢吞吞吐露隐私,它们成群地浮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绿豆小眼冷冷地扫视着偶尔靠近的人影。鱼群更是时常集结,在水面下形成一片片快速移动的暗影,鳞片摩擦着浑浊的水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有时,它们甚至会突然跃出水面,带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鱼嘴开合,发出意义不明、却饱含恶意的“噗噗”声,仿佛在集体嘲笑岸上惊惶失措的人类。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一种新的、更疯狂的风潮,在这极致的恐惧中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的“主意”:既然这池中妖物是因“放生”而起,是因怨气而能开口,那么,只要继续放生,用更多活物的“生”去填补、去平息、甚至去“贿赂”那些妖物的怨气,是不是就能逃脱被揭破隐私、当众受辱的厄运?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鬼火,瞬间点燃了绝望中的人群。
放生池边,再次人满为患。但这景象,与往日的虔诚祥和截然不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病态的狂热。
人们不再挑选活物。鱼摊上的、肉铺里待宰的、甚至田间地头抓来的——泥鳅、黄鳝、青蛙、田螺、河蚌……凡是能喘气的,都被一股脑地投入那污秽的池中。盛放活物的器具千奇百怪,破木桶、豁口的瓦罐、漏水的竹筐,甚至直接用手抓着、用衣襟兜着。人们脸上不再有慈悲,只剩下扭曲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赌博的疯狂。
“放!快放!多放点!让它们吃!吃饱了就不说话了!”有人神经质地念叨着,将一篓子胡乱挣扎的泥鳅倒进水里。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让这些替死鬼挡在前面!”一个老妇人闭着眼,把几只呱呱乱叫的青蛙扔下去。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笼吱吱尖叫的老鼠,还有几袋子蠕动着的蚯蚓和蛆虫,也毫不犹豫地倾倒入池!污秽之物落入本就粘稠的池水,激起更大的腥臭浪花。
池水被彻底搅成了墨绿色,粘稠得如同熬坏了的米粥。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层厚厚的、由各种腐烂物构成的浮沫和油污。死鱼的尸体层层叠叠,白的、青的、翻着肚皮,鼓胀破裂,和腐烂的螺蚌、死鼠、以及各种辨不出原形的秽物堆积在一起,在烈日下迅速腐败,形成一座不断增高、不断散发出地狱般恶臭的尸骸之山。苍蝇如同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池面上空,嗡鸣声震耳欲聋。那恶臭无孔不入,弥漫在整个城西,连最贪嘴的野狗路过池边,都夹着尾巴干呕着逃开。
池子里的“活物”似乎也在这疯狂的投喂中彻底异化了。龟鳖隐在尸骸缝隙里,偶尔露头,眼中绿光幽幽。鱼群在粘稠的污水中穿梭,疯狂撕咬着新投入的活物和腐烂的死尸,鳞片在污浊中闪烁着病态的光。那些新投入的活物,青蛙、老鼠,在污水中挣扎扑腾,发出绝望的嘶鸣,很快也被拖入水下,成为尸山的一部分。整个池子,成了一个巨大、蠕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怪物胃囊。
陈守义早已不敢再靠近池边半步。他把自己关在离池子最远的书房里,门窗紧闭,还用布条塞紧了缝隙,可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和苍蝇的嗡鸣,依旧顽强地钻进来。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红润富态的脸颊塌陷下去,只剩一层蜡黄的皮紧绷在骨头上。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只老龟浑浊的眼睛,听到张五婆娘撕心裂肺的尖叫,看到李寡妇仓皇逃窜的背影……还有那条沉入水底、再无踪影的赤红金鳞的影子。
完了。全完了。他苦心经营、重金打造的善名基石,他赖以立足的脸面,如今成了全城最大的笑柄,最污秽的妖窟!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比当年生意濒临破产时更甚。
就在这末日般的疯狂达到顶点时,放生池迎来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洗得很干净的碎花布衫。她瘦瘦小小,梳着两根枯黄的小辫,怯生生地走到池边,离那堆积的尸骸和污浊的水面远远的。她的小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菜粉蝶。那蝴蝶翅膀嫩黄,在午后的微光里轻轻颤动,脆弱而美丽。
小女孩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然的、毫无杂质的怜悯。她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臂,想把蝴蝶送到离污秽远一点的地方。她小小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飞吧……小蝴蝶……飞得远远的……这里……这里不好……”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小生命的疼惜和对这恐怖池沼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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