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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章 虎啸礼祭(第1页)

938章:虎啸礼祭(至元四十四年夏的天地合祀)(至元四十四年夏?大都南郊圜丘与北郊方丘)

太常寺的库房里,两列礼器正接受最后的查验。左列的蒙古祭器由阿古拉监造:银质奶酒壶錾着狼纹,木盘里的“查干伊德”(白食,即奶豆腐、奶皮子)码成小山,最显眼的是三足铜鼎,里面盛着新酿的马奶酒,酒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右列的汉地礼器由赵谦督造:青铜太牢俎(盛放祭品的礼器)刻着缠枝纹,俎上的牛、羊、豕三牲已褪毛修整,牛首朝东(汉俗“祭天以东为尊”),猪尾系着红绸——那是江南迁来的屠户特意系的,说“这样神明才肯受”。

“马奶酒得用刚挤的,”阿古拉用银匕搅了搅酒鼎,“放久了会酸,怠慢了长生天,你担待得起?”赵谦正让工匠给羊耳系青玉环(汉俗“牲有饰为敬”),闻言冷笑道:“太牢需养足百日,这头牛养了一百二十天,比你那马奶金贵多了——要是瘦了一两,萧将军第一个问你的罪。”两人的争执惊动了耶律楚材,他指着库房中央的“合祭案”:“左器放案北,右器放案南,谁也别占谁的地——这是将军的令。”

白虎殿后的偏殿,百官正试穿祭服。左廷的蒙古那颜们穿着“质孙服”(一色衣),帖木儿的宝蓝色长袍用金线绣着卷草纹,腰间的玉带镶着绿松石——按萧虎的特批,可缀五颗玉(比惯例多两颗)。右廷的汉臣则着“玄端章甫”(黑色祭服配礼帽),周显的礼服袖口绣着极小的“星辰纹”,那是礼部特意加的,“祭天需应天象”。

“你们的帽子像倒扣的碗,”帖木儿扯了扯周显的章甫帽,纱帽翅差点被碰掉,“戴着能看清神明?”周显抚平帽缨:“礼在敬不在形,总比袒胸露臂强——祭天需正衣冠,这是周公定下的规矩。”正说着,萧虎的内侍来传谕:“将军着‘玄色十二章纹’祭服,左袖绣狼首,右袖绣虎纹——双廷臣僚各按本俗,但需佩‘合祭牌’。”那牌子是象牙制的,一面刻蒙古文“祭”,一面刻汉文“祀”,帖木儿和周显接过时,指尖同时触到牌上的合缝,像被无形的线拴在了一起。

南郊圜丘(祭天处)的三层台基刚铺好青石板,耶律楚材带着礼官丈量间距。“上层径五丈,按汉俗‘天圆地方’;中层设八陛(台阶),合蒙古‘八白室’之数;下层铺十二块石板,对应‘十二地支’。”他用步弓量着台高,“高三丈六尺,象征三十六天——既非纯汉,也非纯蒙古,取‘折中’之意。”

最费心思的是“燎炉”(焚烧祭品处)的位置。左廷主张设在台西(草原以西为尊),右廷坚持放台东(汉俗以东为阳)。最后萧虎拍板:东西各设一炉,蒙古祭品焚于西炉,汉地祭品焚于东炉,烟柱需在高空交汇——“让天地看看,大都的香火是拧在一起的。”工匠们在炉底铺了不同的燃料:西炉用松木(蒙古焚柴习俗),东炉用柏叶(汉俗“柏为洁”),烧起来烟色一浓一淡,倒真像能缠成一股。

礼部拟定的《虎啸礼仪注》摆在萧虎案上,被红笔改得密密麻麻。原案想让汉臣先献太牢,帖木儿在旁批“蒙古人祭天需先奠酒,祖制不可违”;周显则在“萨满跳神”条旁画了叉,“祭天需用雅乐,巫祝舞不合礼制”。

萧虎的修改很巧妙:第一步“奠酒”,由帖木儿代表左廷献马奶酒,西炉燃松烟;第二步“荐牲”,由周显代表右廷献太牢,东炉燃柏叶;第三步“共拜”,双廷臣僚按“文东武西”列队,萧虎居中主祭。他在仪注末尾添了句:“萨满可诵祝,但需用汉译——让天地都听得懂。”耶律楚材看后叹道:“将军这是把两边的礼都拆了,又重新拼了个新的。”

试演时,萨满的祝词刚译到“愿长生天护佑草原”,周显立刻让人补译“亦护佑农耕”;帖木儿奠酒时故意多倒了半盏,赵谦就在荐牲时多添了块羊肉——双方的小动作像孩童赌气,却都不敢真的坏了规矩。

负责养牲的“牺牲所”里,那头百日太牢牛正嚼着豆饼,王老实的儿子王二柱(被征来喂牲)偷偷给它添了把麦麸:“多吃点,明天见了天爷有力气。”这头牛是从燕云农户手里买来的,原主舍不得,周显亲自去说:“此牛享太牢之礼,比老死在田里体面——朝廷给你十石粟作补偿。”农户才含泪点头,这事后来被编进歌谣,“汉牛登祭坛,百姓有饭餐”,成了右廷安抚民心的活招牌。

左廷的马奶酒则来自帖木儿的私人牧场。他让人挑了三匹最壮的母马,每日用小米粥催奶,挤奶时必须是处女牧民(草原习俗“洁净为上”)。阿古拉对挤奶女道:“要是酒酸了,不仅杀马,还要罚你去驿站牧马。”女人们吓得跪在马前祷告,奶桶里的马奶晃出细密的涟漪,像藏着说不出的紧张。

祭前一日深夜,萧虎在白虎殿独饮。案上摆着两杯酒:一杯马奶酒,一杯绍兴黄酒。他先饮马奶酒,辛辣感烧得喉咙发烫——像蒙古那颜们的直来直去;再饮黄酒,醇厚回甘里藏着绵长——如汉臣们的步步为营。

耶律楚材送来最终的《仪注》誊本,见他对着空案出神,轻声道:“双廷都在看明日的祭礼——左廷盼将军重草原,右廷盼重汉俗。”萧虎放下酒杯,指着窗外的星空:“天不分南北,祭天也该如此。”他忽然问,“那萨满的祝词译得如何?”耶律楚材答:“‘愿风调雨顺,牧者有畜,耕者有食’——两边都挑不出错。”

三更的梆子响了,萧虎摸着祭服的袖口,狼首与虎纹在烛火下交相辉映。“明天,我要让他们明白,”他低声道,“这不是谁迁就谁,是咱们一起给大都求个安稳。”

祭天辰时,圜丘周围的禁军甲胄如林。萧虎踏上第一层台阶时,东西两侧同时响起乐声:左廷的“角”(蒙古乐器)吹出苍凉长调,右廷的“编钟”敲出清越宫音,两种声音在坛顶撞在一起,竟奇异地融成一片。

帖木儿奠酒时,马奶酒洒在青石板上,立刻被西炉的松烟裹住,他用蒙古语诵祝:“长生天,保我大元牧场千里!”周显荐牲时,牛首被抬上祭案,他举爵道:“皇天上帝,佑我生民五谷丰登!”萧虎主祭时,接过内侍递来的“合祭爵”——爵身是蒙古银制,爵足刻汉地云纹,他将酒一半倾入西炉,一半倾入东炉,朗声道:“天地鉴我大元,兼容并蓄,万邦咸宁!”

坛下的百官齐刷刷跪拜,帖木儿的皮靴与周显的朝靴同时触地,青石板上传来沉闷的共鸣——那是两种脚步声第一次如此整齐。

午后移至北郊方丘祭地,仪式更显微妙。蒙古那颜按“顺时针”绕行(草原祭地习俗),汉臣按“逆时针”(汉俗“地道右旋”),两队在坛下交汇时,帖木儿故意放慢脚步,与周显并肩走了三步——这无声的举动,被李默的细作记进了《舆情册》:“双廷臣首并步,民心大安。”

祭地用的“瘗玉”(埋入土中的玉璧)是合制的:白玉为底(蒙古尚白),上刻青纹(汉俗“地为青”)。萧虎亲手将玉璧埋入土中时,周显捧来的“土封”(封土的仪式)用了燕云的黄土,帖木儿则撒了一把草原的沙——两种土在坑中混在一起,像在地里种了颗融合的种子。

有个老礼官偷偷对徒弟说:“前秦祭地只用一种土,如今这样……倒像是天地都点头了。”徒弟望着坛上的萧虎,忽然觉得那玄色祭服上的狼虎纹,不像在争斗,像在互相护着什么。

坛外三里的“观礼台”挤满了百姓,王老实带着孙子挤在最前排。当看到西炉的松烟与东炉的柏烟在高空缠成一股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有蒙古牧民喊“长生天收了咱们的礼”,有汉人百姓叫“皇天爷显灵了”。

茶坊的说书人当场编了段《虎啸礼》:“狼奶祭天,虎牢祭地,萧将军站中间,风调雨顺万万年。”孩童们跟着传唱,把“狼”和“虎”都当成了护佑的神明。钱万贯的江南会馆趁机抬出十车新米,分发给观礼的穷人,管事喊:“这是祭祀后的‘福米’,吃了保平安!”没人计较这米是左廷的草原税粮还是右廷的江南漕米,抢到的人都笑着往家跑。

祭礼结束的当晚,北馆的蒙古那颜们聚饮,帖木儿喝到兴头,让萨满唱汉译的祝词,竟也觉得顺耳。南衙的汉臣们则在周显府里小聚,卢景裕挥毫写“共沐天恩”,周显特意让用蒙古文题款——墨迹未干,就有人快马送往江南,“让那边看看,大都的天,容得下汉家笔墨”。

萧虎在白虎殿审阅《祭天录》,见耶律楚材在“异闻”栏记:“祭时无风,两烟自合,天地呈祥。”他提笔批了个“可”,又添了句:“将《虎啸礼仪注》刻石立于天坛,永为定制。”石匠连夜开工,碑的正面刻汉文,背面刻蒙古文,碑顶的浮雕既非狼也非虎,是朵抽象的云——像在说,真正的权力,从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夜深了,圜丘的青石板上还留着马奶酒与太牢血的痕迹,被露水浸得发亮。或许百年后,会有人考证这场祭祀的细节,但对至元四十四年的大都而言,重要的不是礼仪的对错,是当狼奶与太牢的香气一起飘向天空时,百姓们眼里亮起的光——那是比任何权谋都更坚实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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