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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碑林语无名劫（第1页）
地心窍深处，那“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如同亘古不变的潮汐，日夜冲刷着灵脉山残存的魂魄。它已不再是声响，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诅咒，渗入每一块山岩，每一缕稀薄的灵气，甚至弥漫在留守弟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里。空气沉重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无形的精神锉磨。山门彻底死寂，飞鸟绝迹，唯有呜咽的风声应和着地底的魔音，在空荡的殿宇与回廊间盘旋，低唱着末日的挽歌。
寒烟小筑的丹房，寒气凝结不散。三尊覆盖着幽蓝冰晶的“无因果”弟子冰雕静静躺在暖阳玉髓台上，如同被时光遗忘的琥珀。那剖开的丹田深处，光阴蝉虚幻的振翅，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涟漪，都像冰冷的刻刀，在苏半夏清冷的道心上留下深痕。她已重新缝合了伤口，以秘法稳固冰封，但指尖残留的、那来自时光根源的孤寂与悖逆感，久久萦绕，挥之不去。她独坐丹炉旁，素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炉壁，清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专注，只倒映着炉内残留的、仿佛凝固的七彩火焰余烬。光阴蝉…窃命…斩断过去…这“无因果”之道，究竟是绝境中的生路，还是通往更幽深地狱的歧途？丹道万千，却从未有一味药，能解此等天地悖论之毒。
“苏师叔…”青穗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丹房死水般的沉寂。小丫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安神草药清香的羹汤，小脸苍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后怕，“您…您一天没吃东西了…素衣师叔让我送来的…”
苏半夏缓缓抬眸，目光落在青穗脸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稚嫩容颜，看到了某种更深层、更冰冷的东西。她没有接汤，只是用清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问道：“外面…如何了？”
青穗的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汤汁漾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微微一缩。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不好…很不好。翻书声越来越响了…好多师兄师姐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说…说脑子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还有人…像丢了魂，整天对着墙壁发呆…素衣师叔的药…好像…好像不太管用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看向苏半夏，“苏师叔，那些冰…冰人师兄…他们…还能醒过来吗？大师兄…大师兄他…”
“出去。”苏半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打断了青穗的话。
青穗浑身一颤，眼圈瞬间红了。她不敢再言，将汤碗放在门边的矮几上，深深地看了苏半夏一眼，那眼神里有恐惧，有不解，也有一丝被拒之门外的委屈，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丹房重归死寂，只剩下羹汤袅袅的热气和那三尊冰雕散发出的、永恒的寒意。
灵脉山主殿，曾经庄严肃穆的议事之所，此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恐慌。殿内光线昏暗，厚重的帷幕低垂，也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来自地底的翻书魔音。留守的数十名核心弟子聚集在此，人人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绝望的汗味。
“大师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面皮焦黄、眼窝深陷的中年弟子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却也掩不住深处的恐惧，“地心窍那鬼声音一日响过一日！弟子们心神崩溃，道心蒙尘！再待下去，不用等什么天劫因果，我们自己就先疯了、废了！”他喘着粗气，环视周围同样神情惶然的同门，“我提议！立刻封闭地心窍入口！以禁断大阵彻底隔绝那魔音！哪怕…哪怕毁了那片灵脉中枢也在所不惜！”
“对！封了它！”
“毁了那鬼坟！”
“大师兄！下决断吧！再拖下去，灵脉山就真完了！”
“那翻书声里有鬼！它在吸我们的魂！”
恐慌如同瘟疫般爆发，群情激愤。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和绝望找到了宣泄口，众人纷纷站起，嘶吼着，附和着，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疯狂光芒。封闭地心窍！隔绝魔音！哪怕毁掉灵脉核心！这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看似可行的“生路”！
凌焰抱着双臂，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矗立在玄襄身侧。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虬结的肌肉在粗布短褂下微微贲张，显示出内心极不平静的暗流。他看着眼前这群几近癫狂的同门，听着那歇斯底里的嘶吼，铜铃般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怒其不争，有悲哀，也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动摇。那翻书声，的确如同跗骨之蛆，日夜折磨，连他这钢铁般的意志也感到了疲惫。
玄襄端坐于上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插入大地的标枪。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同寒潭，不起波澜。下方汹涌的声浪和疯狂的提议，似乎未能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涟漪。唯有他那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才泄露着那平静表象下承受的恐怖重压。识海中，翻书声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撕裂神魂的剧痛和师父血字遗痕的疯狂冲击。他在同时承受着内外两重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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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众人情绪即将达到顶点，几乎要冲出去自行其是之时——
“荒谬！”
一个清冷如冰、却带着斩钉截铁力量的声音，如同裂帛之音，瞬间刺破了喧嚣！
众人愕然转头。
只见素衣搀扶着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苏半夏，出现在大殿门口。苏半夏显然刚从丹房出来，清丽的容颜带着透支后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冷冷地扫过殿内每一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封闭地心窍？毁掉灵脉中枢？”苏半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带着一种丹道宗师特有的、洞察本质的冰冷锐利，“那翻书声是师父道痕所化，是‘盗天’真意流转于天地间！是这片灵脉山存在的根基之一！强行封闭隔绝，如同抽刀断水，只会引动道痕反噬！届时，灵脉崩毁只在瞬息，整个灵脉山都将化为齑粉！你们是想立刻死，还是想在那魔音里多苟延残喘几日？”
她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在众人头上。刚刚还群情激愤的大殿，瞬间死寂下来。弟子们脸上的疯狂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茫然。连凌焰也猛地一震，看向苏半夏的目光充满了惊疑。
“那…那你说怎么办？！”那焦黄脸的中年弟子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坐倒，声音带着哭腔，“等死吗？”
苏半夏没有理会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上首那道沉默如渊的身影上。“大师兄，‘无因果’冰封弟子丹田深处，有异象生成。”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剖开丹田，见其气海重塑，灵根异化如冰晶根系，核心处…有‘光阴蝉’虚影沉浮。”
“光阴蝉？！”素衣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殿中一些见闻广博的老弟子也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褪！那是只存在于禁忌传说中、象征窃取时光长河命数的虚影！是天道最深的禁忌！
玄襄的身体，在听到“光阴蝉”三字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与苏半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与…了然。
“光阴蝉现，时光罅隙开。”苏半夏迎着玄襄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冰封非死，是沉眠于时光夹缝。欲破此局，需寻‘锚点’，需定‘未来之影’！弟子们心魔丛生，道心蒙尘，根源在于前路断绝，生机渺茫，被那翻书声中的毁灭道痕侵蚀神魂！唯有…以‘名’为引，以‘碑’为凭，刻印其未来之‘可能’，立下道标，方能聚拢溃散之魂，抵御道痕侵蚀！此非寻常石碑，需引动地脉灵枢，沟通那冰封中的光阴蝉力，构筑‘命碑之阵’！”
命碑之阵！
以名为引，以碑为凭，刻印未来可能！
大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近乎逆天改命的构想震得心神摇曳，呆立当场。这已超出了他们对修道的理解，触及了命运的编织！
玄襄缓缓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纷乱的思绪。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茫然、惊骇、绝望的脸，最后落在苏半夏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上。
“地心窍灵脉中枢，立碑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如同金铁交鸣，不容置疑，“刻名其上，以观未来分支！此为…灵脉山存续唯一之机！”
没有解释，没有动员。只有冰冷的命令。如同将军在绝境中下达的最后冲锋号令。
地心窍深处，巨大的洞窟依旧被浓郁的、淡青色的灵气雾气所笼罩。巨大的灵晶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洞窟中央，那缓缓流转、蕴藏着浩瀚伟力的星璇图案之上，齐不语的衣冠冢——那座由息壤玉、玄冰髓、星纹藤构筑的微型玉山，依旧静静地矗立着。冢内，那破旧的书箱沉默着，而“哗啦…哗啦…”的翻书声，如同亘古的心跳，在这片灵气的海洋中回荡，比外界更加清晰，更加沉重，每一次声响都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每一个踏入此地之人的神魂上。
玄襄独自一人，立于衣冠冢前，面对着那面空无一字、光滑如镜的墓碑。翻书声如同实质的潮水，疯狂冲击着他识海的裂痕，剧痛如同亿万钢针攒刺。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沿着鬓角滑落，身体因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但他站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空白的碑面。
他的双手缓缓抬起，置于胸前。十指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的姿态，开始结印。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粘稠的胶水中进行，带着万钧阻力。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纯粹的灵力，而是混杂了自身精血、神识本源、以及从识海裂痕中强行抽取出的、沾染了师父血字遗痕狂暴意志的奇异力量！那力量呈现出一种混沌的暗金色泽，如同粘稠的、燃烧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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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印诀的成型，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苍凉、以及一种撕裂天穹的疯狂意志，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与地心窍中弥漫的翻书道痕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轰——！
整个地心窍洞窟剧烈一震！浓郁的灵气雾气疯狂翻涌！巨大的星璇图案光芒暴涨，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玄襄面前的空碑，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光滑如镜的碑面，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留守的核心弟子们已被允许进入洞窟边缘，在素衣、凌焰等人维持的防护光罩内勉强支撑），那块空无一字的息壤玉墓碑，竟从中央位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缝隙！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爬满了整个碑面！
轰然巨响中，整块墓碑彻底崩碎！但不是化为齑粉，而是炸裂成无数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边缘闪烁着锋利寒光的息壤玉碎片！
这些碎片并未四散飞溅，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悬浮在玄襄面前，围绕着那座衣冠冢，在巨大的星璇图案上方，缓缓旋转、飞舞！每一块碎片都散发着温润的玉光，内部隐隐有暗金色的、属于玄襄的血色纹路流淌，与星璇的能量流、与地底那翻书声的诡异韵律，形成一种玄奥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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