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工部局的钟敲了十二下,许沉舟蹲在档案室窗外的梧桐树上,透过雨帘观察里面的动静。雨水顺着他的雨衣往下淌,在靴尖积成小水洼。自从收到那张血字警告,他就决定夜闯档案室——闸北大火的真相必须查清。
档案室的灯终于灭了。看守老赵打着哈欠锁上门,趿拉着布鞋往值班室走。许沉舟等了五分钟,确定走廊没人后,从内袋掏出两根细铁丝。
锁舌咔哒一声弹开时,许沉舟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档案室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一排排橡木柜子像沉默的卫兵矗立在黑暗中。他摸出手电筒,用布蒙住灯头,只漏出一线微光。
"民国七年...闸北..."他无声地念叨,手指划过一个个卷宗标签。最角落的铁柜上贴着"绝密"封条,锁眼锈迹斑斑,显然多年无人开启。
许沉舟掏出怀表,用边缘锋利的扳指部分撬开封蜡。柜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里面只有薄薄一个文件夹。他刚抽出来,手电光扫过封面上的钢笔字迹,呼吸顿时停滞——"许明远调查记录"。
文件夹里是父亲的照片和十几页监视报告。照片中的父亲穿着惯常的藏青色长衫,在圣约翰大学校门口与一个戴礼帽的男子交谈。许沉舟翻到下一页,血液瞬间冻结——那是张尸体照片,死者胸口插着裁骨刀,而站在尸体旁的人,赫然是年轻二十岁的杜月生。
报告用法语写成,许沉舟勉强辨认出"裁骨匠间谍赎金"等词。最后一页是张烧焦的纸条复印件,上面只有半句话:"...玉兰计划于十五日交付..."日期正是1921年7月15日。
窗外突然闪过车灯。许沉舟迅速拍下关键几页,把文件塞回原处。他刚关好柜门,走廊就传来脚步声——不是老赵的布鞋,而是硬底皮鞋的脆响。
许沉舟闪到门后,从门缝看见两个黑影停在档案室门口。其中一人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莫里斯领事要的是1921年全部外交通讯录。"一个低沉男声说,"动作快点。"
许沉舟屏住呼吸,趁两人翻找时悄悄推开窗户。就在他一条腿跨出窗台的瞬间,身后传来厉喝:"谁在那里!"
子弹擦着耳廓飞过,打在窗框上溅起木屑。许沉舟纵身跃出,抓住梧桐树枝缓冲落地。身后枪声又响,树叶簌簌落下。他翻滚起身,冲向围墙阴影处预先停好的摩托车。
引擎咆哮着冲进雨夜,后视镜里亮起刺目的车灯。许沉舟拐进小巷,子弹在砖墙上炸开火花。他猛拧油门,车子几乎直立着窜出弄堂,甩脱追兵后直奔广慈医院。
苏清宁的宿舍灯还亮着。许沉舟叩窗的暗号刚响,窗户就开了条缝。
"你受伤了?"苏清宁一把将他拉进屋,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臂上。雨水混着血水在地板上滴出暗红色斑点。
"子弹擦伤。"许沉舟喘着气掏出微型相机,"帮我洗出来,快。"
苏清宁没多问,转身去准备显影液。许沉舟这才注意到她只穿了件月白色睡衣,头发松散地挽着,露出后颈一小块胎记——小时候他总笑那是被蚊子咬的包。
"你查到什么了?"苏清宁在红灯下摇晃相纸,影像渐渐浮现:父亲的照片、尸体、裁骨刀...
"我父亲在调查裁骨匠。"许沉舟声音沙哑,"杜月生可能参与了谋杀。"
苏清宁的手抖了一下。她放下镊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皮面笔记本:"我查了广慈医院1921年的就诊记录。7月14日——大火前一天,有个胸口刀伤的病人被送来,登记名字是吴明,但护士备注里写实际姓许。"
许沉舟一把抓过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潦草的字迹记录着:"男性,35岁左右,胸口利器伤,深度约2寸,未伤及心脏...病人昏迷中反复说玉兰扳指..."
"这是我父亲。"许沉舟指节发白,"可他在大火中..."
"尸体面目全非。"苏清宁轻声说,"只凭怀表和衣服确认的身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许沉舟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异响——是靴子踩在防火梯上的金属声。
苏清宁迅速关掉红灯,许沉舟闪到窗边,从窗帘缝隙看见三个黑影正顺着梯子爬上来。月光照出他们手中的短刀反光。
"后门。"许沉舟抓起相机和照片,推着苏清宁往浴室跑。宿舍浴室有扇小窗通向后巷,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
他们刚钻出窗户,房门就被踹开。许沉舟听到玻璃碎裂声和法语咒骂。他拉着苏清宁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狂奔,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去我公寓。"许沉舟拐进一条岔路,突然将苏清宁推进门洞,自己转身迎向追兵。第一个黑衣人冲过来时,他侧身让过刀锋,一记肘击对方咽喉。第二人挥刀划破他衬衫,第三把刀直取心口——
许沉舟堪堪避开要害,刀锋在肋骨上拉开一道口子。剧痛中他踢起地上一把碎砖,趁对方遮挡时夺过短刀,反手刺入袭击者大腿。惨叫声中,另两人拖起同伴撤退,临走前扔下个烟雾弹。
紫色烟雾弥漫开来,带着苦杏仁味。苏清宁冲出来捂住他口鼻:"氰化物!别呼吸!"
等烟雾散去,巷子里只剩三滩血迹。许沉舟腿一软,被苏清宁架住。血从肋间伤口不断涌出,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洼。
"刀上有毒。"苏清宁撕开他衬衫,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南洋箭毒,需要立刻解毒。"
雨越下越大。苏清宁半拖半抱地把许沉舟弄进一栋废弃教堂。彩色玻璃窗早已破碎,雨水从穹顶裂缝浇下来,在圣坛前积成水坑。她脱下外套垫在长椅上,让许沉舟平躺。
"忍着点。"她从发髻里取出三根银针,迅速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许沉舟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苏清宁又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褐色粉末按在伤口上:"金疮药,巴黎华人街的老中医给的。"
药粉灼烧般的痛感让许沉舟眼前发黑。恍惚中,他看见苏清宁咬开袖口扯下一条布,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密阴影,嘴角因为用力而紧抿着。
"小时候我爬树摔伤,你也这样包扎。"许沉舟虚弱地笑了笑,"用你最喜欢的蝴蝶结发带。"
苏清宁的手停顿了一下:"你记得。"
"记得很多事。"许沉舟望着穹顶的裂缝,"你总把梨让给我吃,说嫌太甜;夏天我们在弄堂口分一根绿豆冰棍;还有..."
"还有闸北那晚。"苏清宁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把我推出窗外,自己困在火里。"
许沉舟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苏清宁摸他额头,脸色变了:"发烧了,毒素入血。"她翻遍口袋,找出个小铁盒,"嚼两片,能延缓毒性。"
盒子里是晒干的草药片,苦得许沉舟舌根发麻。苏清宁自己也含了一片,突然说:"我父亲也死于裁骨刀。"
许沉舟震惊地看着她。苏清宁继续道:"他是法租界巡捕,1921年7月14日值班时遇害。官方说法是青帮仇杀,但我母亲一直不信。"她摸出那半枚扳指,"这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母亲说可能是凶手落下的。"
许沉舟挣扎着坐起来,掏出自己那半枚。两半扳指在月光下拼合成完整一块,内侧"永昌"二字清晰可见。
"我们的父亲在查同一件事。"许沉舟声音嘶哑,"都因此丧命。"
苏清宁突然抓住他手腕:"听!"
远处传来引擎声,由远及近。两人屏息听着车子在教堂前停下,车门开关,然后是皮靴踏过积水的声音。
许沉舟强撑起身,从祭坛后摸到一根铁烛台。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停住。他示意苏清宁躲到忏悔室后面,自己握紧烛台——
门开了,一道手电光照进来。许沉舟正要扑出,来人突然开口:"许探长?我是日本商会佐藤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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