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的正月十五,作为皇后娘娘娘家侄女的青樱第一次有机会走进了皇宫,她心中的激动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以往每年放榜的时候,她的阿玛总会不厌其烦地对他们说,三甲进士身着绣金大红袍、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地游街之后,再从大清门走进紫禁城,然后到太和殿朝拜天子,从此之后便成为天子门生。
三甲进士游街的场景,青樱是见过的。
就在去年,据说皇上姑父初登大宝,于是特特开了一次恩科,她见到了骑着高头大马被许多人艳羡的三甲进士,只是,青樱不喜欢那些人,他们虽然穿了大红的袍子,可终究是年纪大了一些,无论怎么打扮,都显出一股人物猥琐的气息来。
于是,在收到皇后姑母说要带她进宫过元宵节的时候,青樱满心以为自己也能从大清门风风光光地走进去呢,不,坐着轿子进去,然后皇后姑母就带着娘娘们在宫里迎接她。
可是,事实是,她由两个太监和两个嬷嬷带着,坐着驴车一路到了神武门,然后等太监和神武门的守军交接了之后,他们便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到了皇后居住的景仁宫也并没有人迎接,仿佛青樱是个顶顶不重要的客人似的。
在景仁宫门口,两个太监便向两个嬷嬷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长长的宫道上,不禁让青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过这两个太监。
等进了景仁宫的宫门,青樱看见好些宫女、太监在院子中忙碌着,对于自己这个陌生的来客,并不曾多看一眼,只有原先站在殿门口的宫女在看见她进来之后,快步往殿内走去了,但是青樱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去干什么了。
两位嬷嬷陪着青樱走进了正殿,只见正殿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金晃晃的女人,她的下首还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因着从家里出来时,她的额娘郎佳氏给她讲过皇后姑母和皇后姑母的养子,所以,她估摸着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便是她的表哥了。
一想到这便是额娘说的她将来要嫁的男人,青樱便忍不住多打量了男子两眼。
一旁站着的两位嬷嬷可真要被青樱给吓死了,哪有见了主子不行礼反倒眼珠子四处滴溜溜乱转的,于是,其中一位嬷嬷便轻轻拍了拍青樱的背,小声道:“青樱格格,您还没有给皇后娘娘行礼呢。”
两位嬷嬷自己跪下给宜修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青樱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也反应过来,学着两位嬷嬷的样子也跪下给宜修行礼,“臣女青樱给皇后姑……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青樱原想叫皇后姑母的,好让自己显出一些不同来,可终究是被景仁宫里肃穆的气氛压得改了口。
宜修看了看底下跪着的小姑娘,微微笑了笑,便叫了起,“起来吧。”
“青樱多谢皇后娘娘。”青樱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身,便站在一旁,等着宜修的吩咐。
“你叫青樱,是吧?”
“是,臣女叫青樱,青云直上的青……”青樱赶紧绽开了一个笑容回答,只是后半句她实在想不起来了,想了许久才道,“樱桃的樱。”
宜修点了点头,她不觉得青樱的回答有什么不好,这小姑娘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在面对她这个天下之母的时候还能口齿伶俐地回话,已经不错了。
“原是一家子骨肉,既来了,便坐下说话吧。”
青樱闻言,便走到年轻男子对话的椅子上坐下了。
“哦,对了,剪秋。”
“奴婢在。”
青樱好奇地看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钻出来的中年宫女,她的脸上有着愁苦的神色,头上梳着大大的像是船桨一样的发髻,这是青樱在街坊中从未见过的发型,她有种将那发髻拆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梳上去的冲动。
“剪秋,你去给青樱格格端一盏热热的牛乳茶上来,这一路走来,定是冷的。”
“还是,奴婢这就去。”剪秋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殿内一时之间无人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年轻男子似乎坐不住了,他叹了口气,起身对宜修道,“皇额娘,若没有其他的什么事儿,儿子便先回去了。”
宜修看着他也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对青樱道:“青樱,这是三阿哥弘时。”
青樱立刻从椅子上下来,对着弘时福了福身,“臣女青樱给三阿哥请安。”
弘时对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并没有多大兴趣,宫里的娘娘们自己没有孩子,只要有机会,便会留着娘家的小女孩儿在宫里住几天,排解一下自己的寂寞。
所以,他想着青樱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吧。
“起来吧,不必多礼。”
叫了起来,弘时又有些无奈地坐了回去,皇额娘没有允许他走,他自然是不敢走的,只是有些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皇额娘——”
宜修端起小几上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然后才道:“弘时啊,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本宫知道没了永珅,你心里头难过,但是你身为你皇阿玛的长子——”
宜修说到这里,抬眼看了弘历一眼,又看了青樱一眼。
“儿子知道皇额娘思虑的是,只是永珅毕竟是儿子唯一的儿子,他才四岁啊,他才刚会叫阿玛,就这么没了,儿子实在没有心情……”
一想到自己才刚刚夭折的儿子,弘时的眼眶便忍不住泛了红,尤其这个儿子的生母还是他最喜欢的格格钟氏。
为了不让宜修看见自己落泪,弘时赶紧低下了头,有时候,他挺恨这个紫禁城的,他的儿子正月初六才没了,宫里头的这些人竟然又开开心心的庆祝起元宵节来了,仿佛永珅没了,跟宫里没了一只狗一只猫并没有什么区别似的。
宜修看着弘时如此不成器的样子,语气也不由冷肃了起来,“弘时,永珅是你的儿子,但是你也是你皇阿玛的儿子,你理该承欢膝下的,还有,你给本宫记住,你首先是一个皇子,然后你才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青樱懵懵懂懂地听着宜修训斥弘时的话,只觉得这个叫弘时的哥哥实在是有些可怜的,连儿子死了都不能哭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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