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不到,便越发想得到。
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与失去一切的愤懑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这一夜,月色凄冷。
曹植再次酩酊大醉,摔碎了书房里好几个酒坛。崔氏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痛如绞,却不敢进去。
突然,里面的碎裂声和咆哮声停止了。一片死寂。
崔氏担心出事,轻轻推开门。只见曹植瘫坐在满地狼藉中,头发散乱,衣襟沾满酒渍,脸上泪痕未干。
但他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支笔,面前铺开的素帛上,墨迹淋漓。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一边低声啜泣,一边奋笔疾书,口中念念有词: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字字泣血,句句含悲。这已不仅是一篇文辞华美的赋,这是一个失去一切的男人,在绝望深渊中,对自己爱情的祭奠,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也是对那求而不得身影的、最深沉也最无望的告白。
当他写下最后一句,掷笔于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哀鸣。
崔氏站在门口,看着丈夫为另一个女人写下如此刻骨铭心的文字,心中五味杂陈,有酸楚,有怜悯,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她知道,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丈夫,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眼前的,只是一个被权力争斗碾碎,被执念吞噬的可怜人。
魏国的政治漩涡,无情地卷走了一个天才的荣耀与梦想,只留下一具困在牢笼里的行尸走肉,和一篇注定要流传后世,却也注定充满争议的——《感甄赋》(后改名《洛神赋》)。
殿外的喧嚣是世子与新秩序的赞歌,而这府邸内的死寂,则是一曲失败者与旧梦的挽歌。
魏宫深深,廊腰缦回。
刚刚被正式册立为世子的曹丕,正志得意满地行走在朱漆雕栏的宫廊之上。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他那身崭新的世子冕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轻快而飘然。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脑海中回荡着朝臣们的恭贺之声,眼前仿佛已经展开了自己执掌魏国、睥睨天下的宏伟蓝图。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父亲的目光,终于只落在我一人身上!这魏国的万里江山,将来都是我曹子桓的!杨修?丁仪?还有我那好弟弟……呵,如今安在哉?”
他几乎要哼出歌来,连日来的压抑和忐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膨胀的喜悦和得意。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个僻静廊庑的拐角时,一个低沉、冰冷,仿佛带着地底寒气的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像一盆掺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
“喂。”
仅仅一个字,就让曹丕所有的得意瞬间冻结在脸上。
他猛地刹住脚步,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是司马懿。
他僵硬地回过头,果然看到那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正慵懒地倚靠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
司马懿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血红燕尾袍,双手环抱在胸前,背上那柄造型诡异的影牙黑镰在暗处泛着幽光。
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死死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漠,锁定在曹丕身上。
曹丕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的狂喜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小心翼翼的笑容。
他连忙快步上前,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曹丕。
“哎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仲达啊!您……您怎么在这儿?是特意在此等我的吗?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没有司马懿那些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点拨”,没有他在父王耳边那些看似无意、实则致命的“进言”,自己绝无可能如此顺利地扳倒曹植,坐上这世子之位。
面对这位功高盖主(至少在他心里是如此)、且心思深沉如海的“功臣”,曹丕不敢有丝毫怠慢。
司马懿看着曹丕那副前倨后恭、刻意讨好的模样,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鄙夷的冷哼。
他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连倚靠的角度都没有变,只是用那毫无温度的声音缓缓说道:
司马懿。
“吩咐?不敢当。世子殿下如今身份尊贵,我岂敢‘吩咐’?”
他的话语带着刺,曹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更加谦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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