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青崖村上空。唢呐声凄厉地撕开寂静,一顶红得刺眼的花轿,被四个脸色麻木的壮汉抬着,摇摇晃晃,走在通往山神庙的崎岖小径上。轿帘是放下的,隔绝了外面黑黢黢的山影和远处零星、仿佛窥视的灯火。林晚意缩在轿厢一角,大红的嫁衣裹着她单薄的身体,金线绣出的鸾凤在随着轿身起伏抖动,像要挣脱这层华丽的束缚飞走。她指尖冰凉,死死攥着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盖头下的视野只有一片混沌的红,和鼻尖萦绕不散的、属于这身崭新嫁衣的、混着劣质熏香的布料气味。
山神新娘。这四个字在青崖村代代相传,是荣耀,更是不可抗拒的宿命。每隔一甲子,村中最年长的巫祝便会依据古老的卜筮,选出八字最“合”的少女,在月晦之夜送上山,成为山神的新娘,以祈求接下来六十年的风调雨顺,山野宁静。被选中者的家人,会得到全村敬畏的注视和一笔丰厚的“山神礼”,但没人会恭喜他们。林晚意还记得阿娘得知消息时瞬间惨白的脸,和爹蹲在门槛外吧嗒吧嗒抽旱烟、一夜佝偻下去的背脊。反抗?村里老人浑浊的眼睛会告诉你,上一个试图逃跑的新娘,全家都遭了山魈,死状凄惨。山神,是需要敬畏的。
花轿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嘈杂的人声、刻意拔高的喜庆贺词也骤歇,只余山风穿过林梢的呜咽,还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轿帘被从外掀开一角,冷风灌入。一只布满老年斑、枯瘦如鸡爪的手伸了进来,手腕上套着九个小小的、色泽黯淡的铜环——是巫祝。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晚意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抗拒地将她拽出轿厢。
脚下是冰凉的、布满碎石的泥土。透过盖头下方狭窄的缝隙,她能看到前方几步外,是一座黑沉沉的庙宇轮廓,飞檐像怪鸟振翅欲飞,檐角下悬着的铜铃在风里纹丝不动,哑默着。空气里有浓重的香火味,但底下却翻涌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
她被巫祝牵引着,机械地迈过高高的、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的石门槛。庙内更加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两排白蜡烛,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正中那座泥胎彩塑的山神像映得忽明忽暗。山神像披着红绸,面容在烛光里显得模糊而威严,一双彩绘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都正冷冷地俯视着她。
冗长、含混、音调诡异的祝祷词从巫祝干瘪的嘴唇里流泻出来,在空旷的庙宇里回荡。林晚意被按着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叩首。每一次俯身,额头触地,那寒意就顺着脊椎爬升一分。她觉得窒息,像被埋进了这座山的肚子里。
仪式接近尾声。巫祝的祝祷声越来越高亢,近乎嘶喊。按照程序,下一刻,山神“显灵”,会有一阵风来掀开新娘的盖头,表示接纳。
来了。
一股阴风不知从庙宇哪个缝隙钻入,盘旋着,吹得蜡烛火苗猛烈摇晃,光影乱舞。那风精准地扑向林晚意头顶,红盖头的一角被掀动。
就在盖头即将离顶而起的刹那——
“呱啊——!”
一声粗粝、嘶哑到不似寻常鸟类的鸣叫,悍然刺穿了庙内所有的声响!一道巨大的黑影,挟着更猛烈的腥风,从庙宇高高的、破败的窗棂外箭一般射入!它速度快得只在烛光中留下一片模糊的轨迹,目标明确,直扑林晚意头顶。
黑影掠过,带起的风彻底卷走了那方红盖头。盖头像一片无力的红叶,飘飘摇摇,落在积满灰尘的地上。
林晚意下意识地抬头。
神龛前的供桌上,赫然立着一只大得超乎想象的乌鸦。它的体型近乎幼雕,羽毛并非纯黑,而在跳动的烛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如同陈旧金属的暗紫色光泽,喙如铁钩,尖锐得令人心寒。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它的眼睛——两簇猩红的光点,像是深渊里燃起的鬼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她脸上。
庙里死寂。巫祝僵在原地,高举的双臂忘了放下,脸上的皱纹凝固成惊恐的沟壑。抬轿的壮汉们下意识后退,撞到了门框。
乌鸦精。林晚意脑子里嗡地一声,只剩这个词在回响。村里流传着关于后山乌鸦精的只言片语,多是警告孩童莫要深入密林的恐吓,说它是不祥的邪物,与庇佑一方的山神势不两立。它竟敢闯入山神庙,在这最禁忌的时刻?
乌鸦精的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像是嗤笑,又像是酝酿着更深的恶意。它歪了歪头,猩红的眼珠转动,从林晚意惨白的脸,滑落到地上那方孤零零的红盖头,又移回她的眼睛。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不是从鸟喙发出,而是直接、干涩地摩擦在林晚意的脑海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山涧寒潭般的冷意:
“你……会后悔的。”
话音未落,它铁钩般的喙一张,衔起地上那方红盖头,双翅猛地一振——狂风乍起,吹灭了近半蜡烛,庙内光线骤暗。等人们从混乱中稳住心神,那巨大的乌鸦已然消失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只有几片暗紫色的翎毛,打着旋儿,慢慢飘落。
盖头被夺,仪式在最关键处被强行中断。庙内一片死寂的恐慌。巫祝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最终噗通跪倒在山神像前,语无伦次地祈求宽恕。山神像在残余的烛光里沉默着,那彩绘的面容似乎比之前更显阴沉。
林晚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仓皇的村民送回家的。没有完成仪式,她不再是“合格”的新娘,但似乎也并未立刻招致想象中的神罚。只是,乌鸦精那猩红的双眼和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你会后悔的。”后悔什么?成为山神新娘?还是……别的?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村里人对她家避之不及,仿佛她身上带着乌鸦精留下的晦气。父母终日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问。山神庙那晚之后,巫祝闭门不出,很快郁郁而终。关于山神震怒、乌鸦精作祟的流言悄悄滋长。
然后,变化开始了。
先是村东头的老井一夜之间干涸。接着,后山原本温顺的獐子、野兔变得暴躁,偶有伤人之事。入夏后该来的雨水迟迟不至,田里的秧苗蔫头耷脑。更让人心悸的是,有晚归的樵夫信誓旦旦,说在密林边看到了一个身着彩衣、面容俊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轻男子,对着月亮吞吐光华,身边跟着几只罕见的白狐。那男子的模样,依稀竟与山神庙里泥塑的神像有几分相似……
流言像野火燎原:山神不再满足于泥胎享受香火,他有了新的、更喜爱的“眷属”——或许是那只白狐,或许是别的精怪。而被乌鸦精“玷污”了仪式的前新娘林晚意,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履。
恐惧和隐约的怨愤在村民中蔓延。终于,在一个燥热无风的午后,村里几个激进的后生,簇拥着新推举出来的、战战兢兢的代理巫祝,来到了林晚意家破旧的篱笆门外。
“晚意丫头,”代理巫祝不敢看她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山神……山神他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凡人猜不透。可眼下这光景,你也看到了。井干了,庄稼要死了,山里头也不安生……大伙儿觉得,觉得……”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觉得或许是你……你还在这村里,冲撞了山神,让他不痛快……你看,你是不是……自己找个去处?也算是,为了咱们青崖村……”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赤裸。她被放弃了,被推出来,作为平息山神“不痛快”的祭品。父母冲出来,哭着哀求,被粗暴地推开。林晚意站在门内,看着门外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面写着恐惧、自私和急于摆脱麻烦的急切。没有人为那晚她被乌鸦精惊吓说话,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后悔。她只是一件不祥的物品,需要被处理掉。
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底,比山神庙冰冷的地砖还要凉。原来,这就是“后悔”的滋味?不,或许不是后悔成为新娘,而是后悔生于此处,后悔对这所谓的山神、对这冷漠的村落,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敬畏与期待。
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走了出去。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她走向后山,走向那座悬崖——青崖村名字的由来。脚步起初有些虚浮,后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快。风鼓起她洗得发白的衣裙,像一面小小的、赴死的旗。
悬崖边。天光晦暗,层云低垂。山风猎猎,吹得她长发乱舞,衣袂翻飞。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雾气,翻涌着,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身后,远远跟着的村民停下脚步,屏息看着。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村庄的轮廓,望了一眼山神庙模糊的飞檐。然后,闭上眼,身体向前倾去。
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风声呼啸着灌满耳朵,冰冷的雾气扑打着脸颊,身体急速下坠,冲向那未知的、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也好。干干净净。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
“哗啦!”
巨大的振翅声猛地从身侧传来!下坠之势骤停,一股强大却并不粗暴的托力承住了她。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那是……羽毛?
林晚意猛地睁开眼。
浓雾被翅膀扇动的气流搅乱、驱散。托住她的,是那双暗紫色、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羽翼。乌鸦精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它猩红的眼睛在昏蒙的光线里灼灼发亮,依旧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没有嘲讽,没有恶意,反而像压抑着某种古老的、剧烈的痛苦。
它带着她,盘旋着,缓缓落向悬崖下方一处被藤蔓遮掩、从上方绝难发现的狭窄平台。
足底触及实地,林晚意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乌鸦精收拢翅膀,立在平台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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