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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第2页）

屠钥瞪着他笨拙的笔尖，跟了郑铣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摆布军机：&ldo;督公……出乱子了？&rdo;

&ldo;你，&rdo;郑铣递条子给他，&ldo;拿着这个去北营，只调兵，不遣将，人你领着。&rdo;

屠钥接过来一看，不多，只有五百人：&ldo;调去哪儿？&rdo;

郑铣手边有一封拆开的官信，夹起来一并给他：&ldo;织造局。&rdo;

屠钥一惊，忙把信抖开，还没看清字呢，先看见一个硕大的红印，司礼监！

&ldo;老祖宗倒了，&rdo;郑铣说，那么突然，&ldo;凌迟三天，剐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rdo;

屠钥战战兢兢看信，上头约略说了老祖宗的罪状，一是勾结倭寇，二是贪墨军粮，三是结党营私，既然有党，就要牵出一干人来，文官武官都有，一长串砍头的名子里，龚辇和臧芳赫然在列。

&ldo;这……是上头做的？&rdo;这个&ldo;上头&rdo;，他指的是东厂。

郑铣懊丧地摇头：&ldo;要是我们这条线儿做的，早有消息到了。&rdo;

屠钥不敢置信地往下看，老祖宗底下的人，在京的都自裁了，外头的要挨个拿问，他百思不得其解：&ldo;不是我们……那是谁？&rdo;

郑铣疲惫地揉着太阳穴：&ldo;是戚畹，&rdo;他拖长了声音，&ldo;他反了！&rdo;

屠钥悚然，首先想到的是廖吉祥，&ldo;他要赶尽杀绝？&rdo;

&ldo;廖吉祥这下是春凳折了靠背儿，&rdo;郑铣深深锁住眉头，&ldo;没得倚了。&rdo;

屠钥立即替廖吉祥开脱：&ldo;勾结倭寇的是老祖宗，和他没干系！&rdo;

&ldo;说老祖宗勾结倭寇，你信吗？&rdo;郑铣可笑地看着他，&ldo;一个罪名罢了！&rdo;他两手绞在一起，看得出来，那手在微微地抖，&ldo;眼下这单子上还没咱们这枝儿的人，夹好尾巴吧，说不定哪天就拦腰剪了！&rdo;他沉吟片刻，幽幽地说，&ldo;说到底，廖吉祥在南京是杀了老百姓的。&rdo;

他指的是那次力挽狂澜、那场舍生忘死，屠钥心里狠狠一疼。

&ldo;手头的活儿都放下，&rdo;郑铣把手拍在大案上，逼他，&ldo;明天正午之前，我要见到廖吉祥的敕谕关防。&rdo;

这一刹那，屠钥是起了杀心的，对郑铣，这样月黑风高的夜，一刀封喉轻而易举……可然后呢？他又怯懦了，去给廖吉祥陪葬？

&ldo;去吧，&rdo;郑铣对他的念头一无所知，轻蔑地摆了摆手，屠钥微怔了怔，到底躬着身子退下了，临出门，郑铣又叫住他，轻轻嘱咐，&ldo;别伤了他！&rdo;

屠钥带锦衣卫去调兵，调到了兵，反身直扑织造局，到玄真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屠钥下马，让番子去叫门。

老百姓已经被搅起来了，老远就能听到&ldo;走兵啦！打仗啦！&rdo;的喊声。

番子敲了半天，没人应，这不寻常，他们抓住几个急于收摊的小贩，一审，有人看见昨天傍晚来了一人一马，马一到就累死了。

这是北京漏消息过来了！屠钥即刻下令：&ldo;前后围死了，给我砸门！&rdo;

看来老祖宗是真疼廖吉祥，命都不保了，还不忘来救拔他，屠钥心里不是滋味，他要抓的，是一个老人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牵挂。

门里像是顶了东西，破门锤前后冲撞，门板都裂了，门轴也没见转，正激烈的时候，远处有人喊：&ldo;屠钥，你等等！&rdo;

屠钥在人群中心，围着他的是锦衣卫，锦衣卫外头是北营兵，离着很远，是看热闹的老百姓，里头挤出来一个小个子，穿布衣，挽粗髻，居然是过小拙。

屠钥皱起眉头：&ldo;你来干什么！&rdo;

过小拙背着包袱，一副出远门的打扮，他从没这么素净过，没擦胭脂也没揉粉，一份朴拙的丽质从破衣服里透出来：&ldo;让我跟里头说句话！&rdo;

屠钥知道他是想找阿留：&ldo;兵戎大事，你添什么乱！&rdo;

过小拙&ldo;咚&rdo;地给他跪下了，这么多年，他虽是个戏子，却从来自尊自傲，肯做到这个地步，屠钥难免动容：&ldo;叫他们停一停，&rdo;他跟百户说，&ldo;给他让条路。&rdo;

路就这么让出来了，过小拙独自穿过那些冰冷的戈矛，早秋的风徐徐的，吹起了额发，日出的红光偶尔照在高举的刀尖上，一闪，晃了他的眼。

走到门前，他回头看，屠钥的兵肃然着，石头一样凝固，向他投来冷漠的注视，他拍响门，仍没有回应，他急得喊：&ldo;阿留，我找阿留！&rdo;

这样一个柔弱的戏子，夹在剑拔弩张的刀锋中，那么突兀，那么可怜，他却不放弃：&ldo;臭哑巴，是我，过小拙！&rdo;

突然，大门上的小窗拉开了，里面出现一张孩子脸，黝黑的，大眼睛，冷硬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落在过小拙身上。

&ldo;你的银票我拿来了，&rdo;过小拙忙往胸中掏，掏出来要递，又不递，戚戚地说：&ldo;我也有点积蓄……&rdo;更多的话他不会说了，只颤颤地哀求，&ldo;你出来，带我走。&rdo;

人群中发出惊叹，说出这种话，过小拙也是不要脸了：&ldo;上次……按你上次的意思，我上岸，&rdo;他翘着脚，扒住那扇小窗，&ldo;你出来，我保你活命！&rdo;

阿留很深地看着他，深得看到骨子里，看到了他的决心、他的爱，他满足了，慢慢地咧开嘴，粲然笑起来。

过小拙似乎是被他带傻了，跟着他笑，眼泪却往下流，边揩边说：&ldo;往后、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rdo;

阿留十分温柔地瞧着他，有那么一瞬，过小拙几乎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然而那个笑容还是被吝啬地收回了，阿留狠心地，关上了小窗。

周遭极静，过小拙脸上甚至还挂着笑，瞪着这扇高大的朱门，他该撒泼哭闹的，可心却像是炙烈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再也点不起来了，他转身往回走，屠钥看着，心里却在嘲笑阿留，大势已去了，还撑这一阵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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