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话不投机半句多。&rdo;芳芸站起来,冷着脸对茹芸说:&ldo;四姐,我赞成你反对家长包办婚姻,也愿意尽力帮助你。可是‐‐冒失的逃婚,我反对。&rdo;她讲完这句话,把茶杯轻轻放回石桌,把搭在胳膊上的白麻布孝帽扣到头上,扶着假山石慢慢下去。
&ldo;我也反对冒失逃婚。&rdo;丽芸瞬间就想通芳芸为什么宁肯翻脸也不帮忙,凭茹芸现在这副没主见的样子,逃婚的事就算成功,以后在外边必定吃大亏。那样还不如嫁到丁家,好歹还有娘家替她撑腰,丁家并不敢待她太坏。她抓起孝帽,喊:&ldo;九姐,你等等我。&rdo;小跑着追芳芸去了。
&ldo;丽芸回来……她们怎么可以这样!&rdo;倩芸气呼呼的把半杯残茶泼向身畔的一块湖石,淡褐色的茶水迅速渗进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石头里,留下的印子立刻就被炎热的空气蒸发掉了。
&ldo;她们都不是真心和我好。&rdo;茹芸揩了一把眼泪,哀求倩芸:&ldo;我也不放心让她们帮我。倩芸,我们一向最要好,你帮我想法子罢。&rdo;
&ldo;我一定会帮你的。&rdo;倩芸咬着嘴唇,赌气答应下来。她在心里把自己的亲戚都想了一遍,大舅最疼她不假,可是为人老派的很,帮助堂姐逃婚的事肯定不会帮忙。平常来往最多的曹家的少爷小姐们,自从芳芸再三拒绝曹二少的示爱,再加上丽芸和曹三少高调谈恋爱,和自己最要好的清姐平常和自己讲话都有些阴阳怪气的,找他们帮忙肯定不行。倩芸在心里数来数去,居然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四老爷的一个妾举着一把象牙柄的小洋伞从假山边经过,看见倩芸和茹芸在假山顶上的小亭里吃茶,笑嘻嘻上来,道:&ldo;大家都忙的团团转,你们两个躲在这里享福。&rdo;
茹芸厌恶的哼了一声,扭过身体背对着这位姨太太。倩芸冷冷的说:&ldo;四姐怕我中暑,特为喊我在这里歇歇。陈姨奶奶,你少在人前跑来跑去,人家看见要笑话我们俞家没规矩的。&rdo;
&ldo;哟,我们俞家有什么规矩?&rdo;陈姨奶奶笑嘻嘻的说:&ldo;是太太小姐们都作兴闹离婚,闹逃婚么?&rdo;她一句话打倒在座的两个人,噎得倩芸话都说不出来。
陈姨奶奶得意洋洋地从腋下抽出手帕扇风,&ldo;对了,四老爷今朝和亲家老爷商量,说顶好是红白喜事一起办,日子就定在老太太五七那天,恭喜四小姐吉期近了。&rdo;她讲完这句话,提着小小的遮阳伞,哼着不成调的《四季歌》走了。
茹芸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喃喃的说:&ldo;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rdo;
&ldo;四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先别慌。&rdo;倩芸挽住她的胳膊,安慰她:&ldo;我们慢慢想法子,一定能想到法子的。&rdo;
烧过晚香开过晚饭,打麻将的忙着喊听差摆牌桌,不打牌的太太奶奶们纷纷告辞。岳敏之当着众多客人的面和大老爷四老爷道别,就走到女客这边问芳芸:&ldo;几时回去?可要我等你。&rdo;
芳芸落落大方的冲他点点头,说:&ldo;等我一会儿,我问问表嫂要不要一起回去。&rdo;
四太太和倩芸的眼睛都像是小李飞刀的刀,刀刀飞向芳芸,旁人就是本来不曾留意芳芸和岳敏之,也教她们引得都注目芳芸两个。
芳芸心里恼火的很,故意佯装害羞,低着头移到岳敏之身后。岳敏之看见芳芸又装小白兔,心里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咬着烟卷在客厅里巡视,道:&ldo;你表嫂或者在花园散步,我陪你去花园找找罢。&rdo;夹紧了芳芸伸向他胳膊的小手,护着她出门。
&ldo;真不像话。&rdo;四太太小声抱怨。四老爷横了她一眼,吓得她缩到人后。倩芸眼珠一转,小声和四太太讲:&ldo;我和九姐住对门,我就和她一淘走呀。&rdo;出了门并不追走向花园的芳芸,急急的出了门,招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载她到兰心戏院去。
唐珍妮确是散了席之后被席十一喊到花园去散步谈心的,她正愁没有恰当的借口脱身,看见芳芸和岳敏之一齐过来,连忙笑道:&ldo;你们怎么晓得我在这里的?&rdo;
芳芸微笑道:&ldo;我们找了一圈才找到花园里。珠姐,你说烧了晚香就回去的,所以喊你一淘走。&rdo;
&ldo;你要回家,四太太不说话?&rdo;唐珍妮微微皱眉,道:&ldo;总要留一留罢。&rdo;
&ldo;俞家不教小姐们守灵的。&rdo;芳芸无所谓的说:&ldo;我爹又跟他们不大合得来,大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我何苦献殷勤还不讨好。珠姐,今天真热。&rdo;
唐珍妮看看暮霭四合的天边,笑道:&ldo;走罢,回家洗澡去。你今晚在我家住罢。&rdo;
芳芸放开岳敏之,乖巧的挽起唐珍妮的胳膊,两个人亲亲热热朝外走。岳敏之递给面露沮丧的席十一一根烟卷,又掏火柴擦燃,两个人头抵着头就一根火柴的火点烟。
一阵带着唐珍妮身上香水气味的热风吹过,席十一把肺部的烟缓缓吐出来,轻声道:&ldo;你是得偿素愿了,也要帮帮兄弟我。&rdo;
&ldo;三媒六聘,公开求婚。&rdo;岳敏之道:&ldo;只要你做得到,我包唐宝珠会离婚嫁你。&rdo;
&ldo;我……办不到。&rdo;席十一眯起眼睛看初亮的霓虹灯,&ldo;方才俞大老爷和四老爷一起求我替他们跟唐珍妮说,他们情愿拿出四万块钱做酬金,想叫亚当先生让他们把那笔钱提出来。&rdo;
&ldo;四万换八万,他们真舍得。&rdo;岳敏之耸肩,&ldo;唐宝珠怎么讲?&rdo;
&ldo;她答应回去和亚当先生讲,成不成不敢保证。我猜亚当先生是肯的。从前不肯,也不过是因为俞家不肯大出血罢了。&rdo;
&ldo;嗯。&rdo;岳敏之道:&ldo;现在上海的世道乱的很,天天都有有钱大佬扑尸街头的新闻见报,你总替亚当做这种事,也要防备人家算计你。&rdo;
席十一无所谓的一笑,把半截烟卷弹到沙土里,伸出皮鞋将烟头踩灭。&ldo;我听讲日本人买了你在虹桥的那块地,赚了多少?&rdo;
&ldo;五万块多点。虹桥的日本人太多,我也不耐烦天天和来买地的东洋鬼子打交道,卖掉省心。&rdo;岳敏之恨恨的说:&ldo;日本人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听讲他们还要运军队到东北去帮助维持治安。东北的轩辕大帅要肯是把日本人打出东北,我就捐十万块做军费。&rdo;
&ldo;那十万块总有四万块要替大帅的姨太太们买跳舞衣……&rdo;席十一也皱眉,&ldo;不讲这个了,讲起来哪个不是一肚子气。晚上去哪里消遣?&rdo;
&ldo;我约了芳芸去兰心戏院看戏。&rdo;岳敏之在席十一的肩膀上拍了两下,&ldo;你好自为之罢。&rdo;上前几步替唐珍妮和芳芸拉开车门,按着车门吩咐芳芸:&ldo;我先回家洗澡,再去接你看戏。&rdo;
芳芸含笑点头。岳敏之的汽车缓缓跟随着唐珍妮的汽车出了樱桃街,拐向了另一个方向。芳芸不由自主的将脸贴在车窗上看向那边。唐珍妮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上摸香烟匣。芳芸听见动静,替她寻到烟匣和火柴盒,替她点好烟卷。唐珍妮微笑着接过烟叼在嘴里,问:&ldo;看什么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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