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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页）

春华皱了眉道：&ldo;照说，外婆过生日，我是应当去拜寿的。只是我怕热闹，那怎么办？&rdo;宋氏对她脸上，很留心的看着，问道：&ldo;你打算不去吗？&rdo;说话的时候，宋氏是拿了一件小兄弟的衣服在打补钉，在堂屋的迎风口上坐着。春华坐着稍微退后一点，一把矮的小椅上，面前立着一个竹杆麻夹子，夹了一仔麻。娘儿两个，本来也就是一面做活，一面谈话。现在春华抬起头来，向母亲的脸上看去，不想母亲两只眼睛，像一道电火似的，向自己脸上罩着。心里这就怦怦的跳，暗忖，这句话，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吗？强笑道：&ldo;我怕羞，一个家里人也没有在身边，我是不会拜寿的。&rdo;宋氏道：&ldo;外婆家里，不像自己家里一样吗？这两天，你爹的病，已经好了。若是再好一点，说不定我也陪着你去。&rdo;春华却不由浇了一身冷汗，因正色道：&ldo;若是为陪了我去，那倒不必。我就算怕羞，把脸子一绷，也就挨过去了。爹的病，那是要紧的。到外婆家过一道河，来去一二十里，当天又不得回来。娘！你还是不要去吧。&rdo;宋氏的目光，依然在春华身上打量。因笑道：&ldo;照说呢，你也不是七岁八岁的小孩子，我陪不陪自然也不要紧。不过替娘拜寿，也是要紧的事。&rdo;

春华道：&ldo;爹的病，那更是要紧的呀。&rdo;说着，她就微皱起眉头子来，对于父亲无人照护这一层，似乎很挂心。宋氏微昂着头想了一想道：我大概是不能去，那就再说吧。&rdo;春华看母亲情形，很不自然，不时向人露出笑容来，那笑只是脸上的，并不是心里的。越是这样，倒不要说出来一定要去拜寿，免得她疑心。于是将手上披的麻丝，一齐都挂到麻夹上去，将一只小拳头，微微地捶了额角道：&ldo;总是这样头昏脑胀。若是身体不好，大热的天，我就不出去了。&rdo;说着，已是站了起来。宋氏道：&ldo;这些麻，你不要披它了，等拜了寿回来再说吧。头晕，你是昨晚乘凉乘得大夜深了没有睡够。这时到屋子里去打个中觉吧。&rdo;春华笑道：&ldo;你老人家一疼起女儿来，就是这样巴不得抱在怀里。&rdo;宋氏也笑道：&ldo;你以为恨起女儿来，就是巴不得抛在崖底吗？其实你要是老早就这样听我说话，我也决不会和你生上许多气的。&rdo;这样说着，娘儿俩便是极端的谅解，春华便表示安心听娘的话，到外婆家去拜寿了。

到了次日上午，五嫂子在堂屋里就大声说着话进来道：&ldo;大姑娘在屋里吗？我要请你给我翻翻《玉匣记》呢。&rdo;说着，走到春华卧室里来，回头看看没有人，手扶了她的肩膀，对了她的耳朵，低声道：&ldo;脚子已经回来了。说是李少爷连日就动了身，二十七日一定赶到永泰。&rdo;说完了，立刻大声道：&ldo;我也想替我老娘，做两双寿鞋，你看哪一天动针线的好呢？&rdo;春华眼望着五嫂子微微地笑着，也就大声道：&ldo;唔！没有事就不来看看我，要有事差我，脚才到贱地呢。&rdo;说着话，二人又叽咕了一会，结果便是春华约定了，叫小秋的船停在风雨亭子边，在船桅下面挂一样红东西做记号，晚上呢，就挂红纸灯笼。不论什么时候，自己有了机会，就上船去，他们只管预备着，以便自己上了船，立刻就开了走。五嫂子含笑点头，依了她的计划而行。

这日子去五月二十八，一天比一天近，春华的心事，也一天比一天慌乱，同时，也是一天比一天高兴和害怕。到了二十四这天下午，宋家派了一个小长工来，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姑爷的身体，还没有复元，请大姑不必回去。只要有外孙姑娘一个人去就行了。而且要去，明天一早就走，外婆是想她去多过一两天呢。宋氏听了这话，又叫春华商量一阵，春华心里乱跳，面子上就答应了。

到了这天晚上三更天，宋氏就把春华叫醒来，点着灯，给她梳头。春华向来梳辫子的，宋氏说，既然代替父母去拜外婆的寿，就是大人，没有梳辫子的，因是和春华挽了个小圆髻，而且在圆髻fèng里，压上了一朵红绒花。春华道：&ldo;红花红朵的，俗得要命，戴上一朵新鲜的栀子花吧。&rdo;宋氏道：&ldo;外婆那大年纪的人总图个热闹，不戴红花，她不高兴的。&rdo;春华想着也倒就依了。随着宋氏又在梳头桌上加了一盏灯，恰好镜子两边立着。春华心里想着，这样点两盏灯笼梳头，倒有些像新娘子出嫁的头一晚上，上头的那一番礼节。只是做姑娘的人，可不能把这种话说了出来。

宋氏接着把胭脂水粉拿出来，要春华打粉，她对于敷粉，却薄薄地抹了一层，胭脂这东西，却不曾用惯，便皱了眉头子道：&ldo;脸上抹得通通红的，见人多不好意思。&rdo;正说到这里，姚老太太扶了拐棍走来，接着道：&ldo;这是什么话，给你外婆拜寿，怎好一张大白脸进人家的门？抹上些胭脂吧。&rdo;春华对于祖母老世故的话，也不能不相信。于是又抹上了胭脂。随后，宋氏就拿出一件红洋布褂子来了。春华看到，立刻撅了嘴，站起来，将身子一扭道：&ldo;越打扮越闹得不成样子了，一来不是火神爷，二来不是新娘子，穿得这样，我不干。若是说拜生日样样都要红，身上的肉，袖子外的手，全是白的，也都用红染了起来吗？&rdo;宋氏笑道：&ldo;我也知道你不会穿的，不过拿来试试你，还有一件紫色洋湖绉的褂子，给你预备着呢。&rdo;若论到绸衣服，春华向来少穿，这倒不明白娘什么意思，不声不响，就给预备下了一件绸衣。心里估量着，宋氏果然由她自己卧室里，取了一件紫绸褂子来，在灯光下看到颜色鲜艳，简直是十分新的。虽然周身镶了宽边的绿花辫，不大雅气，可是得穿这样的好衣服，总算不容易，所以也就穿起来了。

此外鞋袜耳环戒指，一件件都由宋氏点缀，姚老太太在一边帮腔。把她打扮得花团锦簇而后，窗子外面，还是黑洞洞的没有天亮。春华笑道：&ldo;这成了那笑话，听到吃，撞破了壁。听说有客做，这样整夜不睡起来打扮。&rdo;宋氏道：&ldo;我有我的意思，天气太热，太阳出来了，行路的人，少不得满身是汗，你穿了一身好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回头闹出一身汗来，可是难看。因为你是去拜寿，我格外周到些，在街上找了一乘小轿来抬了你去。抬轿的人，他也愿意起早。&rdo;

春华道：&ldo;这条路，我走也走过多次了，何必坐轿，找乘小车子推我去，不就行了吗？&rdo;宋氏道：&ldo;小轿子也多花不了多少钱，这也无非为的让你出门更体面些。&rdo;正说着外婆家来的小长工，就在堂屋里叫道：&ldo;大姑，小轿早来了，在门口等着催外甥姑娘走吧。&rdo;春华听了这句话，犹如胸口猛可地受了一拳。觉得对于家庭从此分手，不知哪年哪月可以回家。尤其是那位头发已经斑白的祖母，风中之烛，不久人世的，今天一别，恐怕是永诀了。不过自己是非常之明白，在这一发千钧的时候，要二十四分的镇定。万一让娘看出一些破绽，变起脸来，那可后悔不及。于是向姚老太太笑道：&ldo;倒让你熬了大半夜，明天我由永泰带几个大西瓜给你来尝尝吧。&rdo;姚老太太笑道：&ldo;这倒不用。只望你到人家去，好好记着上人的话是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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