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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也许她不过是个极平常的女孩子。不过因为年轻的缘故，有点什么地方使人不能懂得。也像那只鸟，叫那么一声。也不是叫哪个人，也没叫出什么来。

她的短裙子在膝盖上面就完了，露出一双轻巧的腿，精致得象橱窗里的木腿，皮色也像刨光油过的木头。头发剪得极短，脑后剃出一个小小的尖子。没有头发护着脖子，没有袖子护着手臂，她是个没遮拦的人，谁缎φ溃骸暗娜氛馐侵泄说睦掀2允裁矗褪鞘裁醋盍椤？&ldo;娇蕊拈一颗核桃仁放在上下牙之间，把小指点住了他，说道：&rdo;你别说‐‐这话也有点道理。&ldo;振保当着她，总好像吃醉了酒怕要失仪似的，搭讪着便踱到阳台上来。冷风一吹，越发疑心刚才是不是有点红头涨脸了。他心里着实烦恼，才同玫瑰永诀了，她又借尸还魂，而且做了人家的妻。而且这女人比玫瑰更有程度了，她在那间房里，就仿佛满房都是朱粉壁画，左一个右一个画着半裸的她。怎么会净碰见这一类女人呢？难道要怪他自己，到处一触即发？不罢？纯粹的中国人里面这一路的人究竟少。他是因为刚回国，所以一混又混在半西半中的社交圈里。在外国的时候，但凡遇见一个中国人便是&rdo;他乡遇故知&ldo;。在家乡再遇见他乡的故知，一回熟，两回生，渐渐的也就疏远了。‐‐可是这王娇蕊，士洪娶了她不也弄得很好么？当然王士洪，人家老子有钱，不像他全靠自己往前闯，这样的女人是个拖累。况且他不像王士洪那么好性子，由着女人不规矩。若是成天同她吵吵闹闹呢，也不是个事，把男人的志气都磨尽了。当然……也是因为王士洪制不住她的缘故。不然她也至于这样。……振保抱着胳膊伏在栏杆上，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门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开走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肉庄的灯光。风吹着两片落叶蹋啦蹋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这世界上有那么许多人，可是他们不能陪着你回家。到了夜深人静，还有无论何时，只要是生死关头，深的暗的所在，那时候只能有一个真心爱的妻，或者就是寂寞的。振保并没有分明地这样想着，只觉得一阵凄惶。

士洪夫妻一路说着话，也走到阳台上来。士洪向他太太道：&ldo;你头发干了么？吹了风，更要咳嗽了。&rdo;娇蕊解下头上的毛巾，把头发抖了一抖道：&ldo;没关系。&rdo;振保猜他们夫妻离别在即，想必有些体己话要说，故意握住嘴打了个呵欠道：&ldo;我们先去睡了。笃保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到学校里拿章程去。&rdo;士洪道：&ldo;我明天下午走，大约见不到你了。&rdo;两人握手说了再会，振保笃保自回房去。

次日振保下班回来，一揿铃，娇蕊一只手握着电话听筒替他开门。穿堂里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见衣架子上少了士洪的帽子与大衣，衣架子底下搁着的一只皮箱也没有了，想是业已动身。振保脱了大衣挂在架上，耳听得那厢娇蕊拨了电话号码，说道：&ldo;请孙先生听电话。&rdo;振保便留了个心。又听娇蕊问道：&ldo;是悌米么？……不，我今天不出去，在家里等一个男朋友。&rdo;说着，格格笑将起来，又道：&ldo;他是谁？不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哦，你不感兴趣么？你对你自己不感兴趣么？……反正我五点钟等他吃茶，专等他，你可别闯了来。&rdo;振保不待她说完，早就到屋里去，他弟弟不在屋里，浴室里也没有人。他找到阳台上来，娇蕊却从客室里迎了出来道：&ldo;笃保丢下了话，叫我告诉你，他出去看看有些书可能在旧书摊上买到。&rdo;振保谢了她，看了她一眼。他穿着的一件曳地长袍，是最鲜辣的cháo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了一步，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上便留着个绿迹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两边迸开一寸半的裂fèng，用绿缎带十字交叉一路络了起来，露出里面深粉红的衬裙。那过份刺眼的色调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够若无其事地穿着这样的衣服。她道：&ldo;进来吃杯茶么？&rdo;一面说，一面回身走到客室里去，在桌子旁边坐下，执着茶壶倒茶。桌上齐齐整整放着两份杯盘。碟子里盛着苏油饼干与烘面包。振保立在玻璃门口笑道：&ldo;待会儿有客人来罢？&rdo;娇蕊道：&ldo;咱们不等他了，先吃起来罢。&rdo;振保踌躇了一会，始终揣摩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姑且陪她坐下了。

娇蕊问道：&ldo;要牛奶么？&rdo;振保道：&ldo;我都随便。&rdo;娇蕊道：&ldo;哦，对了，你喜欢吃清茶，在外国这些年，老是想吃没的吃，昨儿个你说的。&rdo;振保笑道：&ldo;你的记性真好。&rdo;娇蕊起身揿铃，微微瞟了他一眼道：&ldo;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rdo;振保心里怦的一跳，不由得有些恍恍惚惚。阿妈进来了，娇蕊吩咐道：&ldo;泡两杯清茶来。&rdo;振保笑道：&ldo;顺便叫她带一份茶杯同盘子来罢，待会儿客人来了又得添上。&rdo;娇蕊瞅了他一下，笑道：&ldo;什么客人，你这样记挂他？阿妈，你给我拿支笔来，还要张纸。&rdo;她飕飕地写了个便条，推过去让振保看，上面是很简捷的两句话：&ldo;亲爱的悌米，今天对不起得很，我有点事，出去了。娇蕊。&rdo;她把那张纸对折了一下，交给阿妈道：&ldo;一会儿孙先生来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我不在家。&rdo;阿妈出去了，振保吃着饼干，笑道：&ldo;我真不懂你了，何苦来呢，约了人家来，又让人白跑一趟。&rdo;娇蕊身子往前探着，聚精会神考虑着盘里的什锦饼干，挑来挑去没有一块中意的，答道：&ldo;约他的时候，并没打算让他白跑。&rdo;振保道：&ldo;哦？临时决定的吗？&rdo;娇蕊笑道：&ldo;你没听见过这句话么？女人有改变主张的权利。&rdo;阿妈送了绿茶来，茶叶满满的浮在水面上，振保双手捧着玻璃杯，只是喝不进嘴里。他两眼望着茶，心里却研究出一个缘故来了。娇蕊背着丈夫和那姓孙的藕断丝连，分明嫌他在旁碍眼，所以今天有意的向他特别表示好感，把他吊上了手，便堵住了他的嘴。其实振保绝对没年心肠去管他们的闲事。莫说他和士洪够不上交情，再是割头换颈的朋友，在人家夫妇之间挑拨是非，也是犯不着。可是无论如何，这女人是不好惹的。他又添了几分戒心。

娇蕊放下茶杯，立起身，从碗橱里取出一罐子花生酱来，笑道：&ldo;我是个粗人，喜欢吃粗东西。&rdo;振保笑道：&ldo;哎呀，这东西最富于滋养料，最使人发胖的！&rdo;娇蕊开了盖子道：&ldo;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么？&rdo;振保把手按住玻璃罐，道：&ldo;不。&rdo;娇蕊踌躇半日，笑道：&ldo;这样罢，你给我面包塌一点，你不会给我太多的。&rdo;振保见她做出年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果真为她的面包上敷了些花生酱。娇蕊从茶杯口上凝视着他，抿着嘴一笑道：&ldo;你知道我为什么支使你？要是我自己，也许一下子意志坚强起来，塌得太少的！&rdo;两人同声大笑。禁不起她这样稚气的娇媚，振保渐渐软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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