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祁颜也同我说过,大千世界有无数尘世,只是这样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会有同我一模一样的人,却与我有完全相悖的命运?我思量片刻,摇摇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个人终究不是我。”
贺连倚微讶地看着我,半晌,倏然一笑:“想不到看得最通透的人,竟是你。”顿了顿,“自古王侯将相争名争利,大约是从没有遇到过比之更值得珍重的东西吧。”
我问他:“那三哥呢?”
“我嘛……”他摇了摇折扇,又向外殿一瞥,低低笑了声,“自然是遇到了。”
白衣真人十数年不曾出过静水崖,如今被请来齐都,光替我诊病着实有些浪费。恰逢过些时日新年祭天,缠绵病榻的国君亦有些好转,便请了真人主持祭祀典礼,祈求大齐来年风调雨顺。
除夕夜,齐都落了场大雪,皓皓雪花似鹅毛铺天盖地,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祭典时,苍茫天地间唯余一点红色宫墙,我穿上绣了金凤的繁复吉服,踏着白雪,在长街留下长长的脚印。长明宫正殿前有宽阔高台,文武百官朝服加身高声唱喏,无一不是对大齐、对国君的美好愿景。我跟在一众世子身后恭敬叩首,一列寒鸦自天边遥遥飞过,八十一级云阶上,只能望到穿着肃穆的白衣真人立在一身玄色冕服的国君身侧,漠然睥睨芸芸众生。
大礼祭国,小礼念家。王室血缘转道宗祠,又是一番跪拜。忙碌到中午,我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待到住持唱完最后一句佛经,我揉着酸痛的膝盖正要告退,摆了贡品的长案前,一派庄重的国君忽然开口:“九儿。”
我站住脚步,不明所以地踱步过去。国君看我一会儿,温和地笑道:“方才真人替我大齐的国运另占了卦,你也来听听。”
我更加不明所以,心想这难道不该是世子们的事情,怎么要我来听?况且我即使听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大齐也从来没有女子从政之事。
祠堂仍燃着香火,白衣真人自内室捧出一顶紫铜香炉,端端正正摆在长案正中,镂空的铜盖浮起袅袅青烟,他观摩片刻,抚着长须道:“王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大齐自是国运昌盛。”
果然是修为高深的真人,连卦象都解得这样高深莫测。
国君似乎很是受用,苍白面色犹有笑容。
我掐着袖口一截凤尾流苏,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去用午膳。然而还没决定究竟是用点心还是羹汤,近旁随侍的小童忽然“哎呀”一声,我懵懂抬头,就见明黄的香案上,原本腾起的青烟倏然四散开来,像要汇成什么神秘图腾。
殿内原本无风。
白衣真人似是怔了怔,忽然转头望向我,神色凝重:“帝姬似乎,命数有变啊。”
我不明所以地回看他。
白衣真人抚了抚须,又打量几眼缭绕青烟:“帝姬近日可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说起来,我似乎只去不该去的地方。若说最近,恐怕只有前尘镜与流光剑的幻境。我蓦然觉得不安。
白衣真人揭开香炉顶盖,就近拿了一杯凉茶浇熄火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国君道:“听闻王上有意立祺福帝姬为未来王后。”冷风吹开未关严的窗棂,他眼底闪过微光,“只是时移世易,帝姬已不是齐国之福,王上若执意如此,还请三思。”
一夕间,我从大齐的福星变成灾星。曾经备受欢迎被六个世子接连求娶的我,前来送礼的王公贵族几乎将前殿的门槛踏破,如今却连半个人影都不曾见过,反倒落了个门庭冷落的下场。
那日后,国君虽含笑将我安抚回宫,却再也未提与贺连齐大婚之事。当夜,一队禁卫军戍守在我宫外,桑俞连伞都顾不上撑,任凭雪落了满身,跌跌撞撞地问他们为什么要囚禁我,得到的只有“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桑俞姑娘不要为难”这类搪塞的话。
桑俞怕我看到她哭惹得我更伤心,只好趁夜黑风高偷偷哭泣。有一夜我睡后,她披头散发幽幽躲在廊下哭得正欢,正撞上独自一人守夜的侍卫。自此之后,夜中守卫足足增加了一倍。
相比她,我反而淡定许多。这其实没什么奇怪,我本就不是贺家血脉,身份来得不明不白,不是十余年前白衣真人一句话,又怎能享有天家富贵。如今不过是将不属于我的一切交还回去,又何来伤心。
唯一所幸,是国君好歹顾及往日情分,也或者是担心被冠上冷血无情的名声,除过不能出宫门,其余与平日也并无分别。
能自由出入我宫闱的除过侍卫便是白衣真人,三日后清晨,他独自一人前来我宫中,说是受祁颜之托,来瞧瞧我如今情况,以及替我诊一诊病。
我假冒秘术师时也曾替顾绍桓诊病,装模作样许久却没瞧出什么,亲眼见白衣真人诊病方知,秘术师原是有诊病的法器。他从袖袋拿出一块巴掌大通体碧绿的青玉盘,口中低吟几句咒语。玉盘蓦然白光大盛,发出咯吱响声,盘上断裂的玉纹仿佛赋予生命一般,逐个排列又依次断开。白衣真人皱眉端详一阵,郑重地同我道:“祁儿曾与我说过帝姬的病症,老朽未亲眼所见,不好妄断。如今可见,帝姬是中了失魂。”
我点点头,表示并不意外:“那有没有可解的法子?”
他抚了抚长须,却不答话。
我看着他,问:“先生是否有难言之隐?”
他似在深思,末了,抬起眼:“帝姬中术已深,恐怕……命不久矣。”
我愣了好一会儿。每当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命运总会再加一根压垮你的稻草。我曾是国君亲命的祺福帝姬,大齐的福星,未来的王后,六位世子竞相求娶,王亲贵族勉力讨好,却在一夜间一无所有,甚至连性命都不保。而这些事,只发生在短短几日。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白衣真人将玉盘收起来,面色和善地同我道:“不过或许有一个法子,能救帝姬的命。”
我抬眼看他:“先生不是在宽慰我?”
白衣真人笑得高深莫测:“老朽早已与祁儿说过,传言七件神器能起死回生,为人续命,且早就让他去寻。如今,大约已找得差不多了。”
我错愕地看着真人,莫不是祁颜从静水崖拿回的画轴?可这些事,祁颜为何从未同我说过?我怔怔道:“先生从那时起,便知我命不长久?”
殿外冷风呼啸,吹落枝头积雪。白衣真人抚着长须,若有所思道:“只怕他想救的人,不是帝姬。”
直至日暮西斜,我才恍然发觉白衣真人已经离开。后来他又说了许多话,我却一句都未曾记住,脑海里唯一所念,是他语声深沉的那句——只怕他想救的人,不是帝姬。
白衣真人说,祁颜如今为筹划大计,不能前来看我,希望我兀自珍重。祁颜筹谋的那些事,我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国君将大行,许我与贺连齐大婚,已是定了要传位于贺连齐的心。只是遗诏未颁,祁颜总还有机会。
我拿过桌上的茶杯,送至嘴边时才发觉手在抖,茶水洒了大半,淋在梨花木的桌面,像极了那日被祁颜洒出来的羹汤。那时在云顶石台上,他同我说,他不会让别人得到我,同我说只要看到我就再也生不起气来。他若真是心系他人,又怎么会说出这样情深的话。
顿时觉得不能相信,假如他真的骗我,那我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我猛地将茶杯撂回桌上,抓过一件狐皮大氅,披在身上跑出殿外,原本还在犹豫怎样才能见到祁颜,倘若把那道撕碎的符纸再撕几次,还会不会有效用。我决定返回寝殿去拿妥帖收在妆匣里的荷包,却看到庭院角落里一株枯死的白桃树下,白衣真人正站在那儿,不知仰头在看什么。
两只寒鸦落在宫墙,哀怨鸣啼几声。白衣真人似才回神,抚了抚身上落雪,拿出一管玉笛若有所思地摩挲。
我怔怔看着他将玉笛握在手中,怔怔看着他看向我,怔怔看着他走到近前,不动声色地问我:“帝姬可是还有别的事?”
视线自袖口移上来,定在他慈祥的面容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冰天雪地,不自觉带了些颤抖:“先生可知道,数年前渝州颜家的庶女,颜安?”
他笑意凝结一瞬:“颜安?”玩味地重复这名字,“容老朽想一想……哦,你说的是那位姑娘。说起来,我同她倒是有一面之缘。”
我咽了咽紧涩的喉头:“一面之缘?”
白衣真人远目天边暗淡日光,仿佛陷在什么回忆中:“她曾经一步一叩首,从决明山脚叩上静水崖,求我指点她幻法秘术,只为保一人生生不息。”
我却全然不关心这些,目光只紧紧盯着他指缝中一截温润的玉:“那这管玉笛……”
“帝姬说这个?”他露出了然神色,重新将玉笛握在手中,轻轻摩挲,“便是当年她为表感激赠予我的。”又看向我,眸色探寻,“帝姬,可是见过这笛子?”
我含糊应了一声眼熟便不再说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颜安的玉笛是顾绍桓所赠,说是定情信物都不为过,颜安是何等珍视,至死都带在身边,又怎么会轻易送给他人。何况,颜安的魂魄入流光剑前,被顾绍桓死死锁在身边,倘若当真求过真人指点幻术,也只可能是她失踪的那段日子。
可她用幻术化作颜欢时,分明还带着玉笛。幻境中所见不会骗人,白衣真人如此说,是并不知道我能同神器对话吗。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一种可能,祁颜曾说,与颜安秘密联系的幕后主使,画像有些神似他师父年轻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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