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杀戮初歇,双方两败俱伤,刺客无一生还,反观顾家,亦是死伤无数,已铸了九成的宝剑被毁,顾氏夫妇命丧当场。顾家虽早已低调行事,可到底是树大招风,自己不惹事,不代表别人不会眼红。如今遭此劫难,多半是有人想毁了顾家原本准备在品剑大会上参赛的宝剑,哪想到被人察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企图杀人灭口。
繁茂竹林被刀剑所砍,露出大片空地,顾绍桓以剑点地,单膝跪在已经凉透的尸身前,剑身仍有鲜血淌下来。白衣像是在血里浸过一般,流云玉佩溅上点点血迹,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是肩膀微微颤抖。家中长辈摩挲着下巴上前,眼底透出几分精光,试探着问:“绍桓,如今这样……”
凉薄月色透出稀疏的影,映出一地杀伐血腥,宛如暗无天日的炼狱之境。他从暗沉黑幕中缓缓站起身,却没有回头,留给众人一道孤傲背影:“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品剑大会在即,顾家的荣耀,绝不能轻易被他人觊觎。”语声不容置疑,没有从前纨绔的半分影子。
有人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在看到顾绍桓时堪堪停住,踌躇许久,才战战兢兢走过去,附耳道:“颜……颜姑娘她……不见了。”
玄月当空,他僵硬地一寸一寸抬起头,眼眸里写满错愕:“你说……什么?”
顾家遭此大劫,当夜在山庄做客的颜家庶女不知所终。
归一山庄外布奇门遁甲,除非有人先一步在阵中破阵,否则如何能做到不惊动任何人而闯入庄中,刺客对山庄如此熟悉,必定是有内鬼,再加之颜安无故失踪,房间却整洁如初,显然不是被歹徒掳去,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尽管顾绍桓力排众议,用性命担保颜安与此事无关,可一个纨绔少主,他的话又有多少分量。顾家其余人大肆搜捕,终于在与庐陵相距十里的方寸山将颜安抓回归一山庄。
新丧才过,山庄一派沉寂肃穆,颜安被关在铸剑室,手脚扣上厚重的铁链,素白衣裙沾满血迹,大约是被上过重刑。铸剑炉下的火焰爆出噼啪轻响,饶是冬季,仍熏得一室燥热。室外铁门发出沉闷声响,脚步声渐近。
“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有人逆光而来,在她身前两步驻足,身姿挺拔,白袍如雪,抬手拂过她微乱鬓发,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是不想嫁给我,所以才会趁乱逃走,是不是?”嗓音柔得似乎在与久别重逢的爱人互诉柔肠。
没有人回答,他上下打量她片刻,视线在她腰间停了停:“我送你的玉笛呢?”
她终于抬起满是血污的眼,脱力似的看他。
他笑了笑,擦掉她嘴角的血渍,缓缓从腰间摸出一柄玉笛,笛尾刻了重瓣睡莲。她浑身一怔,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语声却压得轻柔:“这是昨夜我在剑冢捡到的,是你不小心落在那儿的,是不是?那些刺客,与你毫无关系,对不对?”
他说出那些替她辩解的话,可贴在她脸颊的手却在颤抖。
许久不曾饮水,她的唇色泛白,却固执地望住他:“不是不小心。行刺那夜,我在场。”
他仍是笑着,尽管那笑意几欲破碎:“杀手是何人所派?”
她轻轻摇头:“我不能说。”
“如今又去了何处?”
“我不能说。”
他眸光骤现冷意,手指捏在铁链上,铿锵一声,指尖都发白,嗓音却越发轻柔:“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说,大家只会认为凶手是你。”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色平淡:“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我是无辜的?”露出讥诮神色,“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能天真至此。”
伪装的平静终于被残忍的话语撕碎,他狠狠闭了闭眼,死死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看着他,沙哑嗓音从喉咙里一字一字挤出来:“所以你背叛了我。”
她微微皱起眉,像是真的疑惑,偏过头问他:“幻术师弃情绝爱孑然一身,又何来背叛?”
他猛地怔住,唇畔几乎要贴上她的耳侧,嗓音像是恨不得要一刀杀了她:“我的真心在你眼里,就如此廉价?”
“真心?什么是真心?”她抬眼望着黑漆漆的房梁,不知是回忆起什么前尘往事,神色渐渐空茫,“我是小妾所生,从小族里没有人愿意与我交好。五岁的时候,在山里捡来一只白狐,它陪了我整整五年。后来有一天它不见了,那晚父亲命人给我炖了肉汤,我很高兴,这是父亲第一次关心我,直到我喝完,父亲才告诉我,这就是那只白狐炖的肉汤。我不相信,他就把白狐皮扔在我面前。”她眸中陡现痛苦神色,狠狠闭上眼睛,一滴泪混着血淌下来,不过一瞬,睁开时又是一副淡然模样,“我哭得几乎昏厥,他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蹲下身问我,想不想成为最强大的幻术师。
“他说,如果我想,就要记得现在的痛苦。失去得越多,越知道人最渴望的是什么,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自然能化出最美好的幻术。”
原来,他以为她爱的是九天银河,殊不知,她喜欢的只是一尾有生命的锦鲤罢了。在幻术师眼中,没什么不能用幻术化成,换言之,世间没有真,亦没有假,真假难辨,对错难分,又如何能相信真心,付出真心?
“那时候,其实我心里很开心,父亲终于认可我,我终于能像其他的颜家儿女一样学幻术……”本该是欣喜的话,可她眼底却毫无喜色,半晌,淡淡道,“可后来才知道,他都是骗我的,他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女儿,从来没有。”
顾绍桓眼中垒满疲惫,捏着她下巴的手颓然垂下:“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骗取我的信任,破掉阵法与刺客里应外合……是谁派你来的?是我那表叔,还是一直觊觎顾家地位的沧州霍家,还是,为了剑冢?”
四周弥漫着灼热气息,她拖着铁链,在手腕上印出猩红血痕,却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抽出玉笛,一寸一寸移至唇边:“你不是,想听我吹笛子给你听吗?”
倘若你惹我生气了,就吹一曲笛子给我听,是他曾对她说过的话。他撑住额头,闭眼低笑一声:“你不必这样……”
话却被高亢悠扬的笛音打断,几个铿锵的转折过后,紧紧拴在她手腕上的铁链忽然“轰隆”一声掉落,平地掀起狂风,将一室铁器吹得七零八落。他猛地睁开眼,原本被铁链捆得毫无挣脱可能的颜安像从天际流云走下来,白衣白裙没有一处完好,染上层层叠叠的血污,被风吹得扬起来,仿佛皑皑白雪中绽开铺天盖地的红梅。
他面色骤变,几步抢到她身侧,却被狂风吹得无法靠近。隔着风沙,她的面容渐渐模糊,语声却清晰:“若说身上那些伤痕让我学会了什么,那便是知道信任和爱这种虚无缥缈之事,是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
意识到什么,他陡然变得惊慌,嗓音沙哑颤抖,响彻在狂风中:“颜安,今日你若走了,从此之后,你便是我顾家的仇敌,我顾绍桓,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天地间裹上厚重浓雾,极轻的几个字伴着呼啸风声飘入耳中:“忘了我吧。”
瞬息风止,红梅消失在虚无,若非一地狼藉,平静得简直像无事发生。
被狂风吹得几乎跌倒的顾绍桓喘着气撑着墙壁,不可置信地望着毫无生气的铁链,半晌,咳出一口血来。他怔怔看着掌心的嫣红,一贯风流的眼底只余颓然,忽然扬起讥诮笑意:“连你也背叛我,我才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你们接连离我而去,我,当真如此不堪?”
炉底火焰照进他的眼眸,映出原本墨色的瞳孔,一只如洗掉墨迹,褪成浅淡琥珀。
异瞳究竟是吉是凶,自古皆无定论,我忍不住去问祁颜,他沉默半天,忽然说:“我倒听说,异瞳之人,或是双魂之召。”
古籍有载,双魂症,即体内仿若有两个魂魄,不知何时哪个魂魄侵入意识,便不再记得另一个魂魄所为,行为举止犹如完全不同的两人。
我不能明白异色瞳究竟预示着什么,可经此变故,顾绍桓果真是一无所有,上天看似给了他全部,却在某一天突然收回,简直不能再残忍,与其这样,还不如从未拥有。
彼时距品剑大会不足一年,历任顾家家主即位时,皆能拔得头筹,也是让众人心服。可原本炼了九成的剑却毁在初冬的那一夜,如今赶制已是不及。顾家原本被旧时的家主牢牢握在手中,旁人不是没有想法,而是不敢有想法。眼下,只余顾绍桓一个,又能成什么气候。庄里人心涣散,各旁支皆开始精炼私藏宝剑,想在品剑大会一显神威,谋夺家主之位。
反观这位年轻的继承人,除过在葬礼那一日披麻戴孝,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的日子都将自己关在铸剑室,苦心钻研闭门不出。
之后江湖莫名生了几桩争端,皆与幻术有关,不知怎么渐渐就有传言,说颜家的庶女修炼幻术时走火入魔,从此堕入邪教成为不可一世的女魔头,连颜家家主也出面宣告,颜安已被他逐出颜家,从此再无干系。
腊月初八,落雪压弯竹梢,天边薄云惨淡,许久未见人影的铸剑室破天荒迎来访客。家仆领路到门前便躬身告退,一身黑色斗篷的颜欢几番犹豫,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重重叩响门环:“桓哥哥,桓哥哥,桓——”
厚重铁门陡然推开,她脚下踉跄几步,被人一把扶住。待站稳看清来人,她又蓦然低下头。几夜不曾阖眼的顾绍桓上身赤膊,手里拎了柄已成废铁的剑,正冷冷看她:“你来做什么?”
她双颊羞得绯红,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将头压得低低:“桓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怪姐姐?姐姐,姐姐她……有她的苦衷。”
“苦衷?”他冷笑一声,转身走进室内,“事到如今,她还会有什么苦衷?”将烧得赤红的铁器浸入冷水,霎时腾起水雾,“你千里迢迢从渝州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没什么事就走开,不要打扰我铸剑。”
她摘掉兜帽,紧紧跟在他身后:“我听说桓哥哥的宝剑被毁,来不及重铸,今天来,是替桓哥哥出主意的。”
他抬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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