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砸落在阳琮的心上,让她陡然间有一股无力之感。
她从没想到,原来他的不信任竟然能够让她这般难受。他的误会,也能让她那般委屈。
她承认,自己来南朝一开始的确是心存不轨。他不能指望她一来南朝就对南朝死心塌地,她觉得自己在慢慢地把那些糟糕的、想要让南朝变乱的想法给摒除脑外。然而现如今,还是要面对这样的质问,还是在她即将要向他坦诚之前。
“难道……”阳琮动了动唇,却不想再说下去了。换做从前,在这样的时候,她应该厚着脸皮,涕泪交横地说:“陛下,难道臣不值得陛下的信任吗?臣一颗心忠君爱国,日月可昭啊。”
但如今,她却没有了做戏的欲望,也没有那种泼皮无赖的劲头了,素来的伶牙俐齿却像是被打落后和血吞了下去,再否认下去,在他的眼里,她就真成了厚颜无耻了。
她不能奢求一个已经对她定了罪的人的原谅。
她想到那日压在奏折下头还特意露出了边角的布防图,原来,他已经对她有所怀疑了,甚至还那样故意试探。
或者,这压根便是一个他想要甩开她而设的局。为了捏造一个罪名,故意这样试探她,甚至就连《告罪书》,都不过是给她一个在御书房光明正大用笔墨的机会,方便她把布防图给誊抄下来。
一只吃素已久的老虎,它可以清心寡欲不吃肉,然而若真的当它饥肠辘辘的时候,旁边放着美味的肉,它要有多大的毅力拒绝?
阳琮觉得她如今就是那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是舔了舔肉,甚至努力克制了内心的欲望让自己不吃肉。然而人人都说她十恶不赦,他们觉得是她把肉给吃了,因为老虎天性食荤,改不成吃素。
东羡等了些许的时间,“难道”二字过后,她便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似是认罪的沉默模样,丝毫不符合她惯来的作风。
“难道什么?难道朕还误会了你不成?”他的眉眼愈发地冷漠,他道,“朕也觉得累了。宠了这么久的臣子,却发现是铁石心肠之人。朕也确实要亲贤臣,远小人,清一清君侧了。”
铁石心肠,而非是包藏祸心。
东羡心下黯然,他真的累了。他纵她容她,原以为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却不想她真的狠心将布防图交给北朝军队,全然不顾及他们之间曾有的情谊,也许他的真心在她的眼里,不过只是可以践踏的泥土罢了。
“陛下早该这么做了。”她的眉眼也变得冷漠起来,隐隐有了几分她从前在北朝朝堂之上赫赫公主的威仪。蜜枣之后是砒霜。这样子的日子,她过够了。
从前的她,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取乐的玩物吧。敌国的公主,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费尽心机地想要讨好他,生怕得罪他。他高兴了,就赏她一个官职一些银两一个笑容;她惹他厌憎了,换来的则是无休止的试探,以及翻脸不认人的定罪。从前对她的纵容,是因为这些宠爱,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所以他才不介意多给她一些纵容吧,却偏偏……她把这些误会成了是他对她的喜欢。
阳琮想到这些,觉得自己是那般的可笑。她以为自己已经戴上了面具,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放浪形骸,没有人会知道在北朝叱咤风云的公主在南朝会有这样的一面,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尽在他的眼中,纤毫毕现。
阳琮有些心灰意冷。
她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原来,守卫在曲府外头的暗卫已经有所行动,想要将她劫走,然而这边毕竟是圣驾亲临,他带来的是精兵良将,也早预料到了有人想将她救出去,故而她的人刚刚准备动手,就已经被他身边的随行侍卫给盯死了。几番缠斗后,他们被捉拿,扣押在了一侧,没有半点的招架之力。
东羡见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暗卫,神情愈发失望,他冷冷一笑,便要拂袖而去,阳琮下意识地去拽他的袖子,手才及他的袖角,他就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如刀刃。
他二话不说,冷冷地抽走袖角,就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会脏了他的袖角一般嫌弃。
阳琮的手只抓了满手的霜寒。
旁边的士卒却以为她是要行刺,长枪立即拦在她的前面,让他们之间隔开了距离。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那长枪就会刺穿她。
她有些无力地将手垂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要离开。
她明明觉得心灰意冷,不想再解释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可笑了,却偏偏在这样的时刻,她又想着同他说清楚,希望他对她并非那样的绝情,希望他还能够留点旧情,同着从前那样,再纵容她一点,就那么一点……
“陛下。”她苦笑道,“布防图并非是我交给北军的,这个罪名太大,臣……我承受不起。”
他的脚步一顿,道:“对,不是你交给北军的,是你命顾玠交给北军的,你一定要朕将证据放在你的面前,你才肯不对朕说谎吗?”
阳琮发现,她想要解释的这一举动,不过是在自取其辱。她此刻卑微得如同沧海一粟,在他的面前,毫无信任与尊严可言。
她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把那个布防图交给了北朝的人。她有一瞬间想到了柳妃,记得当初顾玠承认了柳妃是他的人。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不定,在皇帝的心里,信任柳妃多过她。更何况,虽然顾玠暗地里干了好多的小动作,写奏折参她,关键的时刻撇清关系,不过这并不代表她要反水,把顾玠给供出去。
后来,阳琮还是选择了闭嘴。
他等了稍许,见阳琮再无其他反应,迈开大步离去。
阳琮在原地,双手有些颓然地垂落在两侧。
等到他彻底走远,阮何走到了她的前面,鄙夷道:“看什么看,你这个罪臣贼子,以为还能翻天吗?陛下从前虽宠你宠得过分了点,但毕竟不是昏庸之君,你……”
他看到阳琮此刻那委屈的小模样,暗骂了一声,这曲阳春果然是祸水,明明是个男子,偏长得这么清秀干什么。
阮何心里骂归骂,口气还是放软了一点,做了个手势,道:“还是请吧。”
阳琮看了阮何一眼,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她现在还能怎么着?做无谓的挣扎吗?
她觉得自己这趟南朝之旅真糟糕,如今竟落到锒铛入狱任人宰割的份上,连南朝官吏都能够对她冷嘲热讽。要知道,她在北朝的时候,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受父母宠爱,在朝中的权力也很大,那些北朝官吏看到她,从来是大气不敢喘的,更不敢起轻视之心,有时候对待她,还比对她的哥哥更恭敬几分。
如今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通敌叛国……这罪名扣得可真大,指望她的罪名被洗清,还不如指望顾玠那边旗开得胜,然后分出一点儿空余的心思,把她救出去。
可惜此刻北朝那边情势不明,换做从前,再不济割地赔款也能够将她给赎回去,现在……若是她这样的情况传回国,被她的亲人知道,徒然增加烦恼。若是传到了顺王的耳里,他怕是巴不得借着南帝的手把她处死吧。
她仰头看天,猛然间觉得眼眶内的热度灼人。
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是因为,他的不信任。
她当初来南朝,压根就应该游山玩水,而不是心血来潮来到朝中做官。哪怕在国内也比现在好,面对腥风血雨的朝政,至少自己还能够出一分力。
那样,就不会遇见东羡了。
她现在所能庆幸的,便是自己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画的封地山河图没有交给他,她也没有对他说出那一声表白,更没有远嫁来南朝,成为深宫中的妇人,要看着他的脸色仰着他的鼻息,甚至每天心惊胆战,生怕他翻起了旧账。当色衰爱弛,他或许会凭借其他宠妃的一句诬陷的话,将她打入冷宫吧。
如今的她,于他而言,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的,所有的动机都是包藏祸心。
她该庆幸,她还没有陷得太深,这么早便看清帝王的爱。他宠着你的时候,你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当他将荣宠都收走的时候,不过是他的一句话,便能够毫无预警地将你从天堂打入地狱。
真的是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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