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凌的视线短暂地越过他们,看向了他们身后的海平面。那里正有一艘小船正在驶向这座岛。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始至终,南凌的声音都令人心惊地平静。他对着他们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从前每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随口说出的毫无营养的闲聊。
但是他对他们的称呼又旗帜鲜明地在他们中间划下了一道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线——一条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线。
好与坏,善与恶。
红与黑。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南凌只是比任何人都早地、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诸伏景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
“什么为什么?”南凌反问他。语气颇为尖锐,但神情却显得很耐心,“我相信你不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搞死组织——那就是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做这些事?很简单。”
他思考了一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认真了一点。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好的,坏的;愚蠢的,聪明的;有道德的,不择手段的——而每一种人都有他们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一些只有他们能做的事。”
“什么东西非得你来做?”诸伏景光忍不住说,“这些事情——”
“我个人认为,”南凌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情你们绝对做不出来,但同时又是最高效的对付组织的手段。”
他的声音确实比一开始的时候要认真不少,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在郑重对待这件事。如果说一开始他的态度是朋友闲聊,那么现在的语气顶多是把闲聊的话题从鸡毛蒜皮变成了工作闲谈。正是这种几近不假思索的轻巧让他的话语变得极为笃定。他不是为了说服诸伏景光,也不是为了说服安室透——他不是为了说服任何人而想出或者编造出了这个说法。恰恰相反,他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个普通的真理——南凌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就像一加一等于二。
就是这种态度令他们说不出话来。
南凌看着哑口无言的诸伏景光,以及刚刚从船上下来,正在往这个方向跑过来的柯南和赤井秀一,忽然笑了笑。
“你们不能杀人,我可以;白鸦不能威胁勒索,我可以;公安和FBI有所顾忌,而我不择手段。我们是两类人。或许我们天生并非如此,但这不是你们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事情只是发生,向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不……”诸伏景光说。他注视着南凌,目光里的神色几近祈求。再凶恶的罪犯也有赎罪之路,他想。“你可以站在我们这边……”
南凌的眼睛里倏忽划过一丝复杂至极的情绪,那里面在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某种东西庞大得像是海啸。他的表情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既有机械般毫不关心的冷漠,又有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某个角度看起来却像个怜悯世人的圣母像,甚至还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怀念。然而这些复杂至极的情绪并非关于诸伏景光,更像是……
更像是他只是借用了诸伏景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倒影。
诸伏景光读不懂他的神色,只是忽然注意到那抹刺眼的白色——南凌以往极少穿白色的衣服,作为组织一员的时候更是浑身漆黑,像是浑身都被组织的罪恶浸透了。但他现在穿着一身毫无瑕疵的纯白色,纯洁如和平鸽的羽翼,诸伏景光却觉得在这副表象之下,南凌其实比往常都沉沦得更深,顺服地沿着名为罪恶的河流飘荡。
如果……
“……算了。”南凌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银灰色的瞳孔再次恢复了如同镜面般的疏离。就像是刚刚一刹那间的动容只不过是幻觉,“这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他做这些事也不是出于正义或者善良,只是为了他自己。这就是他和诸伏景光、降谷零、柯南、赤井秀一以及其他所有人的区别。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在组织的实验室里睁开眼睛,那么他到现在大概都对‘毁灭组织’这件事毫不关心。
他又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当行的路我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不过公义的冠冕就不必为我留存了。他想。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要来也没用。
“南凌——!”
柯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南凌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建筑里,火越来越大了,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明显得简直像是在夜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喷着火焰的恶魔从地狱里探出一个头。他独自一个人穿着纯白的衣服站在这栋建筑面前,就像是站在恶魔的巨口面前正被献祭的祭品,下一秒就会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但他没有离开那栋建筑的意思,只是神色浅淡地看着柯南跑到诸伏景光身边,这也是他今晚露出的最接近面无表情的神情。
柯南怔怔地看着他。他想说些什么——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质问、劝告、还是只是像往常那样打个招呼?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现在很确定南凌在他们的关系中或许有所保留,却几乎也可以称得上坦诚。
柯南和南凌沉默地对视。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凌晨的海面平静而沉默,潮湿的海风从他身边滑过,带来湿润而沉重的空气。在如天鹅绒般厚重的黑夜里,火焰也一同安静地燃烧。
柯南张了张嘴,想要打破这种令人难捱的寂静。他想说点什么——或者更进一步,做点什么。却先一步被南凌打断了。
“你还记得浅井成实。”他冷淡又笃定地说,“那时候我和他说‘以什么开始,就应当以什么结束’,我对你说的则是我想看到他做出‘正确’的选择。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柯南当然记得浅井成实,那是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遗憾。如今南凌这么说,他只觉得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对于你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正确?”
南凌看了看他,忽然很轻微地笑了笑。
“惯于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是不能见到太阳的,非要这么做只会像见到光的鬼魂,暴晒得融化而已。”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平静地这么说,“让我做污点证人什么的,我知道你——你们,都这么想过。辜负你们的好意真是抱歉。”
南凌礼貌地向着诸伏景光和安室透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他重新看向柯南,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与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的倒影。在那双过于澄澈的,湛蓝如天空的眼睛中,那不像是火,反而像是过于明烈的太阳。
他对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东西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歉意,但他向后退去的动作却毫无迟疑。赤红的火焰几乎是一瞬间就烧着了他的衣角,如同烛火点燃飞蛾的翅膀。
“天马上要亮起来了。”南凌望向泛起白线的天边,黑色的夜空如同戏剧散场后垂下的幕布,很快就会被散场后重新亮起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他像是被那道远远算不上刺眼的白光烫伤了一样,倏忽收回了视线。
然后他轻声说:“祝你们迎来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
南凌回过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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