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下来——这既是邀约,也是挑衅。意味着她们二人能有机会再次接触柳拂衣,可也避免不了每天注视着他被幻妖『操』控,对她唯命是从。
慕瑶抿紧嘴唇不言语,咽下羞辱,也应了邀约。
幻妖贴近了她的耳朵,轻笑道:“你不是问我给他喝什么吗?没有心脏的柳哥哥要靠喝血维持生命,既然你来了,从今往后,这项工作便由你代劳。”
*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宛如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揉』碎了。
眼睫微颤,光晕模糊成一片,屋里漂浮着脂粉香气,他睁了眼,白纱帐子顶上绣的牡丹,红彤彤的一片,忽远忽近,看不真切。
眼前明明有光,光却像是冬天的雪花,覆盖在他眼皮上,没有一丝暖意。
好冷……
双手用力撑着身下床榻,挣扎坐起来,夏天的竹席子在手掌上印下几道痕迹,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激烈的耳鸣,随即,耳边传来白瓷勺子剐蹭碗边的碰撞声音。
眼前女子茂密的黑发盘成贵气而复杂的髻,『插』一支剔透的翡翠发簪,两耳的水滴形耳坠摇晃着,低眉搅着手中的『药』汁。
她的白『色』外裳在腹部松松打了个结,赤『色』抹胸襟口开得极低,几乎要『露』出大半酥胸。
“来,把『药』喝了。”她一抬头,『露』出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双眼眼尾上挑,像两只小钩子。
他晃了晃神,面前这张脸犹如洪水猛兽,即刻向后警惕地退去,冷淡地开了口:“……蓉姨娘?”
出口的却是几年前的童声,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
他记起来了,昨天刚历练归来,他受了重伤,需要卧床三日。只是……他环顾四周,屋里的豪华摆件、脂粉香气都与他格格不入,他怎么能睡在了她的屋里?
那女人微蹙眉头,勾人的眸中『露』出一丝不满:“小笙儿,你怎么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脸半埋在胳膊里,『露』出一双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满是冰凉的不安和抵触:“蓉姨娘,你为什么叫我小笙儿?”
女人用力将勺子向碗里一放,似是孩子气地与他置气:“娘一直叫你小笙儿的,你不记得了吗?”
娘?
小笙儿……
头痛骤然袭来,如浪『潮』盖过了他,刚醒来时的眩晕想吐,似乎卷土重来,转瞬意识模糊。
眼前再清楚时,女人已经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勺子靠近了唇边,中『药』浓郁的苦味顺着热气往上飘,他故意闭紧牙关。
“喝啊。”她温柔地哄,见他不张嘴,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高兴道,“小笙儿嫌『药』苦是不是?娘这就去给你加一块糖。”
而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裙摆,十二岁的脸与十八岁的脸重叠交替浮现,分不清楚是庄周梦蝶,亦或是产生了幻觉,他忍着头痛,问出了声:“你真的是我娘?”
“我是你娘啊……小笙儿。”
天旋地转……好冷……
似乎整个人泡在冰窟里,连血『液』的流动都被冻得滞涩起来,四肢被困在雪中,棉被一般的雪在融化,冰得手脚生疼。
恍惚中他在雪地中行走,留下一地整齐的脚印,前方是少女时期的慕瑶,高挑瘦削,模糊成光晕,与天际和雪原融为一体。
“阿姐……”
少女惊异而茫然地回过头:“你是谁?”
他的头晕得厉害:“我是阿声啊,是你弟弟……”
慕瑶满眼诧异,许久才笑道:“小弟弟,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娘膝下无子,蓉姨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弟弟?”
她好笑地摇摇头,回过头去,抛下他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眼前纯白一片,飘落的大雪覆盖在他肩头。
“蓉姨娘只有你一个女儿……”
“那我……又是谁……”
头痛尖锐刺骨,如同植物根系要扎根颅骨,霸占他整个身体,他在痉挛般的痛楚中反复失去意识,疼痛消退的间隙,才后知后觉地在退朝中记起什么。
——原是梦中梦,是真是幻,他脑子里混混沌沌,一时间还分不清楚。
只是,裂隙……
裂隙下面还有人等着他。
神智终于尽数回归。
天『色』渐暗,他还泡在冰冷的溪水里,身上带着伤,如若此时不抓紧时间起来,等阴阳裂转到阴面,溪水化作暗河,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少年挣扎地爬向岸边,用尽全身的力气靠在了树干下,湿透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又『潮』又冷。
风吹动树林,青草发出『潮』湿的清香。林中似有仙子经过,化一阵香风到了他身旁。
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矮下身,口中哼着天真无邪的曲子,轻柔地靠近了他,她发上熟悉的栀子香馥郁,闻着便像醉卧百花间。
赫然是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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