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敲门声和呼喊声仍旧持续着,但房间里的事只能以一种方式结束。泰迪跑到了青铜门的门槛处,立马嗅了嗅,几乎就要轻蔑地抬起了后腿,可惜并没能抬起来,因为萨顿·科尼什先生离得太近。它转过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然后跨过了那道灾难性的门槛。
萨顿·科尼什先生跑回房门处,迅速悄悄地转动了钥匙,奔向椅子,躺在那儿笑。萨顿·科尼什太太试着再次旋转门把手时,他还在大笑着,门这会儿开了,她冲进了房间。他的笑声可怕而孤独,恍惚间他看见了她冰冷的眼神,然后他听到她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走来走去,听到她在叫泰迪。
随后——“那是什么东西?”他突然听到她厉声说,“我的笨泰迪!过来,妈妈的小羊羔!过来,泰迪!”
即便他在笑着,萨顿·科尼什先生仍旧感到一丝悔意从脸颊拂过。可怜的小泰迪。他不再发笑,坐了起来,有点僵硬和警觉。房间里太安静了。
“劳拉!”他厉声叫道。
没有人应他。
他闭上双眼,咽了口口水,又睁开了眼睛,顺着房间凝视前方。他在小壁龛前面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注视着,视线穿过那青铜门,看着里面那一堆无辜的小物件。
他双手颤抖着锁上了房门,把钥匙放进口袋,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
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自己的,但又不像,凑到他的耳旁,大声说: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事……从来……从没有过,噢,从没有过……或者……”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有过吗?”
趁着酒意他偷偷走到了大厅,出了前门,柯林斯没有看到他。外面没有车在等。幸运的是,她显然是从钦弗里坐火车过来的,然后坐的出租车。当然了,若是有人查起来的话,他们也可以找寻出租车的痕迹。对他们来说能有许多线索。
接下来是柯林斯。他想,柯林斯应该会盯着青铜门看,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但最终仍旧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他喃喃地说,“得有所区分才行。不能一直……”
他又喝了些威士忌,还按了门铃。柯林斯给他设计的,很容易够着。
“你按了门铃,先生?”
“这听起来像什么?”萨顿·科尼什先生问,舌头有点打结了,“金丝雀吗?”
柯林斯的下巴往后缩了足足两英寸。
“那老女人不回这里吃晚饭了,柯林斯。我出去吃饭。就这样。”
柯林斯盯着他。柯林斯一脸阴郁,两颊泛着微红。
“您是指萨顿·科尼什夫人吗,老爷?”
萨顿·科尼什先生打了个嗝。“不然你以为是谁?回到钦弗里再去自作自受吧。应该有她受的。”
柯林斯极其礼貌地说:“我是想问您,老爷,萨顿·科尼什夫人是否还会完全回到这里。否则的话……”
“接着说。”又打了一个嗝。
“否则的话,我可能就要辞职了,老爷。”
萨顿·科尼什先生站了起来,走近柯林斯,在他面前吐了一口气。满嘴酒味,是海格兑和威士忌的味道。
“出去!”他粗声粗气地说,“马上给我滚出去!上楼收拾了你的东西。会给你准备好你的支票。整整一个月的。一共三十二英镑,没错吧?”
柯林斯退后了一步,向门口那边走了过去。“这对我来说很好了,老爷。没错,是三十二英镑。”他走到门前,开门之前又说道,“推荐信,先生,您就不用给我了。”
他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哈!”萨顿·科尼什先生说。
然后他狡猾地咧嘴笑了,不再假装生气或喝醉,而是坐下来写支票。
那晚他在外面吃晚饭。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也都是。厨师第三天离开了,带着厨房女佣一起走的。然后就剩下布拉格斯和玛丽两个女仆。第五天的时候,布拉格斯哭着递了辞呈。
“我想马上就走,老爷,如果您准许的话。”她抽泣着说,“自从厨师和柯林斯、泰迪和萨顿·科尼什夫人走后,这屋子就让人觉得可怕。”
萨顿·科尼什先生拍拍她的胳膊。“厨师和柯林斯、泰迪和萨顿·科尼什夫人。”他重复道,“要是她能听到这优先顺序就好了。”
布拉格斯盯着他,眼睛红红的。他又拍了拍她的胳膊。“没关系,布拉格斯。我会给你这个月的工钱,你转告玛丽也一起走吧。我想我会把房子收起来,去法国南部住一段时间。别哭了,布拉格斯。”
“不,老爷。”她大哭着走出了房间。
当然,他没有去到法国南部。他现在待的地方有太多乐趣,终于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在他父亲的房子里。也许,那些先祖们并不完全赞同,可能那位将军除外。可是他也只能这样做了。
几乎一夜之间,空旷的房子里开始有了杂音。他把窗户紧闭,放下了窗帘。他似乎认为这是一种不可忽略的举动,一种代表敬意的举动。
6
伦敦警厅的办案动作缓慢,有时候似乎像冰川那样移动缓慢,所以已经过了一个月零九天,侦缉警长劳埃德才回到格林林·克雷桑街14号。
而此时,屋前的台阶早已不再洁白纯净,苹果绿的门也积了一层灰色阴影。绕在门铃上的黄铜碟子,门环,大锁头,所有这些都锈迹斑斑,像绕着合恩角跛行的老货船里的黄铜器物。那些按门铃的人缓缓离去,然后又回头看看,而萨顿·科尼什先生则会拉开窗帘往屋外窥视。
他在空荡的厨房里胡乱烧些奇怪的饭菜,天黑后他会带着一包包粗糙的食物悄悄潜进来。接着他又会溜出去,把帽子压得低低的,立起大衣的领子,迅速地扫一眼街道,然后很快溜达到拐角处。值班的警察偶尔会看到他这样来来回回,接着揉揉下巴推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萨顿·科尼什先生已不再是那个绅士,连仅剩的优雅都丢失了。他经常光顾那些不起眼的饭铺,像马厩一样的隔间里,车夫们在粗糙的桌上大口囫囵喝汤;那些国外咖啡店,蓝黑头发的人穿着尖头靴,没完没了地灌酒;那些拥挤的、无名的茶馆内,里头的食物看着、尝着就跟吃的人一样疲惫不堪。
他不再是个完全理智的人了。他的笑声干涩、孤独,仿如墙壁摇摇欲坠的声音。就连泰晤士河堤拱门下的潦倒懒汉也识得他的声音,因为他路过时会给他们六便士,他小心翼翼地拖踏着暗淡无光的皮鞋,轻轻挥动他那根本不存在的手杖。
后来有一晚深夜,从暗灰色的黑暗中静静走出来的他,发现伦敦警厅的那个人在房前脏兮兮的楼梯附近潜伏,那人躲在灯柱后。
“我想和您聊一聊,先生。”他说,轻快地向前走了过去,握着他的手,好像他突然不得不握着它们一样。
“荣幸,我确信。”萨顿·科尼什先生笑了,“进来吧。”
他用钥匙打开了门,开了灯,像往常一样轻松地往里走着,地板上是一堆沾满灰尘的信。
“下人们都走了。”他向警长解释说,“总想着有一天能自己一个人。”
地毯上满是燃烧完的火柴、烟灰和碎纸片,大厅的各个角落也布满了蜘蛛网。萨顿·科尼什先生打开书房的门,把里面的灯开了,站在一旁。警长警惕地从他身旁走过,凝神注视着屋里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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