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知道他是谁?”
“不!”园田早苗说,“我只知道它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的绰号,而这个人或这个组织几乎无所不能!”
高岩叹一口气道:“今夜我不可能入睡。”
园田早苗也说:“今夜我有可能睡好。”
“也许我们想着同一件事。”高岩说。
“可能吧。”园田早苗盯着远处的黑暗说。
高岩的心在受着煎熬,他在对自己的灵魂诉说:我真不希望她就是那个可恶的蝴蝶……可有人认为她就是蝴蝶!我该怎么办?也许别人说得对,现在我和小雪都安全地到达了葫芦岛,蝴蝶已经没有再活着的必要,如果我继续纵容她待在身边,那么到时候倒霉的可能就是我!
于是,他对园田早苗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好吗?”
园田早苗什么也没说,跟在高岩的后边来到一间废弃的破屋子前。这里正对着码头,可以看见几艘美国运输船正停泊在那里。高岩装出眺望码头的样子,耳朵却仔细辨别着身后每一个微弱的声音。惨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有这间破屋子的犄角旮旯,像是一个知情人的窥视。
高岩走到一堆破木箱子旁边,正好发现在一个木箱子上面摆放着一根不知是什么人丢在这里的钳工用的三棱刮刀。那把刮刀有一尺来长,虽然刀身有些锈蚀,但可以看到它的刀尖处仍然非常尖锐锋利。
海风擦过海面,吹拂过来,园田早苗的长发随风飘扬。她跟在高岩的后面,也站在那堆破木箱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
高岩突然说:“你看,那艘船好像在移动。”
园田早苗真的望过去,高岩趁机悄悄地握住那把刮刀。孰不知,园田早苗早知道他的动机,她早已用余光把高岩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高岩咬紧牙关,借助全身的力气向园田早苗刺出致命的一刀,园田早苗早有防备,迅捷地向右一闪,使得刀尖从她的右胯处滑了过去,刮刀“嘭”的一声捅到了一只木箱上。与此同时,高岩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刮刀被打飞了。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努力找回身体的重心,抬起右手,护住自己的脸部,以图抵挡下一次打击。然而,园田早苗出手又快又狠,就在高岩被迫纵身后退的时候,只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像蜂鸟的翅膀那样一掠而过,紧接着便是一阵疼痛直透他的右肩。如果不是因为他躲闪及时,被这一拳打在脖颈上,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高岩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自己的体重、个头和力气去闷杀这个人。他一把扯开她的上衣,然后以肘击向她的后背。园田早苗感到被一块很重的石头砸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手扶木箱稳住身体,然后敏捷地一转身,向高岩发出第二次进攻……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像一对拼命的豹子,都想咬住对方的喉咙。
高岩在遭到连续打击后,勉强占了上风,并且两次实实在在地击中了园田早苗的要害之处,但她恢复得很快,比高岩想象的要快。并且在每次遭到重击之后,她的目光就变得更加冷酷凶残,还击的手段都更加威猛,平日里的温柔之气一扫而光。高岩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必须孤注一掷,否则必将死在她的手里。他做一个虚晃的动作,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并且死死地抓住了园田早苗的头发。但园田早苗活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勇气同高岩搏斗。
在挨了一记重拳之后,高岩终于把园田早苗按到两只木箱的中间,然后一个恶虎扑食,压在她的身上,二人几乎是脸对着脸,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从高岩的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滴到园田早苗的脸上。半天工夫,二人一句话也没有,唯一的声音就是各自筋疲力尽的喘息。高岩突然迅速腾出左手抓起地上的刮刀,将刀尖对准园田早苗的右眼。园田早苗瞪着眼睛看着他,用右手擎住他持刀的手。高岩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向左胳膊,刀尖一点点逼近她的眼珠。园田早苗知道自己要完了,可她仍然努力坚持着,她的嘴角随着每一次痛苦的呼吸而抽搐着。
就在刀尖与园田早苗的眼珠接触之际,她终于开口说:“他们警告过我……但我不愿意相信你就是蝴蝶……”
高岩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辨清。他终于停止了那致命的一戳。园田早苗也用尽了最后支撑的力气,终于瘫软下来,完全是一副等死的样子,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悲哀。高岩无法再痛下杀手,把刮刀扔到一边,从她的身上滚下来,然后坐在一边低垂着头,完全背对着园田早苗。他觉得自己已经干完了该干的事。
园田早苗挣扎着坐起来,她先把手轻轻地搭在高岩的肩头,然后使劲把他扳过来,于是,他们气喘嘘嘘地相互注视着,顷刻间都产生了久别重逢的感觉,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园田早苗的眼里慢慢溢满了泪水:“你刚才……为什么不杀死我?”
高岩沉默不语。
“为……什么?”
高岩无法回答。
园田早苗由坐变跪,久久凝视着高岩,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她哽咽着说:“他们警告过我……说你是蝴蝶,要我在必要的时候除掉你……但我不相信……我不愿相信。”
“谁告诉你我就是‘蝴蝶’?”高岩问。
“派我跟踪你和青山小雪的人。”园田早苗回答。
高岩一听,长叹一声,浑身无力地靠在木箱上,眺望远方,葫芦岛港在水天相连的地方隐约可见。园田早苗挪动一下身子,无力地靠在高岩的身边。高岩将受伤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顺势偎在他的怀里,泪水仍在往下流。
海风再一次吹来,他们都闻到了那种咸涩的味道。
园田早苗止住哭泣说:“我早就注意到了箱子上的那把刮刀……我当时想,只要你拿起那把刀,那就证明你就是蝴蝶,我就必须把你干掉,我差不多这样做了。唉……高岩君,我真后悔,我们这是怎么了?都疯了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高岩说:“当我认为你就是蝴蝶时……我就别无选择!”
园田早苗喃喃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蝴蝶’吗?”
高岩抓住她的手说:“不知道……我希望你不是……”
不等园田早苗说话,高岩突然扳过她的脸,焦躁地说:“告诉我,你是蝴蝶吗?我要你说实话。”
园田早苗的泪水再一次涌出,她赌气说:“是你要杀了我,那把刮刀就是证明,你才是蝴蝶!”
“天哪!我们到底怎么啦?”说着,高岩一把将她搂过来,然后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夜越来越深了,月光因为天地间的破败和人心的凄惶总显得很黯淡,高岩和园田早苗却在鬼门关的外面独享这种凄美,他们把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间谍,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着血腥。他们就是两个人,孤独地走着自己特殊之路的两个人,他们向往着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是什么把本该平淡无奇的人世间搞得这么玄机无限,这么杀机四伏?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聊。他们有来言有去语地说着什么,就像唠家常,世间的一切阴谋与伎俩在他们的交谈中变得平淡如水。
园田早苗说:“高岩君,你说后人会怎么看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天使还是野兽?……我们总躲在阴暗处,不敢说实话,不敢轻信于人,我们张口就是谎言,举手投足都是虚伪……我们究竟在怎么做人……还有谁比我们更可怜、更下贱!”
“是呀!我们连自己都无法评价自己,我们干的事情难辨真伪,不分善恶……比如说你,临河医院的那场暴动,如果不是你给高政委和我送信,那不知会死多少人,事情的结果也许会改写。”
“高岩君,你怎么知道那两张字条都是我送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没有人会把事情办得那么巧妙,那么神秘而合情合理……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日籍医护人员要暴动的?”
“哦……是我的联络人告诉我的。”
“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不能……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是没有可以说实话的人的。”
“当然……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松藏作次?”
“杀他纯属偶然……我的一个把柄落在他的手里,他便以获得我的身体为交换条件。为了让他永远地闭上嘴,只好杀了他。”
“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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