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已经看到,我从未自命不凡过,即使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过。上面的那种想法是符合我的思想逻辑的,是对我的激情聊以自慰,从而使我一往情深地沉湎于这种激情之中,甚至嘲笑自己那不恰当的顾忌是因虚荣而非理智使然。对于正直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重大的教训:邪恶在向他们进攻时,从来不是明目张胆的,而是想方设法突然袭击,总是用某种诡辩,而且常常是用某种道德把自己伪装起来。
我有罪而不知悔,很快便肆无忌惮起来。请大家行行好,看一看我的激情是如何沿着我天性的轨迹,最终把我拖进深渊的。起先,为使我放心,她装出一副谦卑的神态,而且,为了使我放开手脚,进而将这种谦卑变成了疑虑。乌德托夫人一再提醒要本分,要理智,从未对我的痴情有片刻的迎合,但待我总是极其温柔,态度总是那么亲切友好。我不讳言,我若是认为她是真心实意的话,我对这种友谊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我觉得这友谊太过热忱,不像真的,因此我脑子里便产生了想法,以为这种与我的年岁、我的仪表很不合适的爱情,使我在乌德托夫人的眼里变得委琐卑劣了,以为这个年轻的轻佻女子只是想耍耍我,拿我过时的温情开开心,以为她把这一切全部告诉了圣朗拜尔,因此她的情人因恨我不够朋友而同她串通一气,合伙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招人耻笑。这种愚蠢想法曾使我在二十六岁时,在我所不了解的拉尔纳热夫人面前说了许多浑话,而今我已四十有五了,又是在乌德托夫人身边,要是我不知道她和她的情人都是非常正直的人,不会开这么狠心的玩笑的话,这种愚蠢的想法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乌德托夫人仍旧来看望我,我也急急忙忙地去回访她。她同我一样,喜欢步行,我们常在一个迷人的地方长时间地散步。我很高兴自己在爱她,又敢说出口来,要不是我的浑话毁掉了全部情趣的话,我本会置身于最甜蜜的处境之中的。我起先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在受其爱抚时怎么那么傻乎乎的,但我的心从来就不会对所思所想有丝毫的隐瞒,不久便把我的猜疑告诉了她。她想一笑了之,但这个方法并未奏效。这可能已使我感到怒不可遏了,所以她便换了腔调。她那同情人的温柔是战无不胜的。她责备了我,触动了我的心,她对我的无端畏惧表示出担忧,而我则滥用了她的担忧。我要求她证明她并没嘲弄我。她看到了,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可以使我心里踏实的了。我变得急不可耐,这一步是惟妙惟肖的。一个女人已经到了可以讨价还价的地步,竟然这么便宜地便脱身而去,真是令人惊讶,也许是绝无仅有的。凡是最亲密的友谊可以给予的,她都没有拒绝我,但她没有给予我任何会使她不忠的东西,而且,我很惭愧地看到,她的些微恩宠激发我感官的那种炽热,在她自己身上却引不起半点星火。
我曾在某处说过,如果你不想给感官以刺激的话,你就绝不该给予感官任何东西。为了了解这句格言对乌德托夫人来说是多么不正确,她是多么不无道理地自持自重,就必须详细了解我们那长时间的、经常不断的亲切交谈,必须详细了解我俩在那四个月的相处之中,交谈的热烈劲儿。我俩是在一种两个异性朋友几无先例的亲密之中度过的那四个月,而且双方都自我约束,从未越雷池一步。啊!如果说我迟迟没有感受到真正的爱情的话,可我的心和我的感官当时可没少为它付出代价!如果连单相思都能引发这样的激情,那么,若是依傍在一个为我们所爱又爱我们的人身边,那所感受到的激情该是多大啊!
但我说这是单相思是言之无理。我的爱看上去像是如此,但它是双方都有的爱,尽管不是彼此间的爱。我俩都各自陶醉于爱情之中了,她是在想她的情人,而我则在想她。我俩的叹息、我俩甜蜜的泪水融汇在一起了。我俩都是缱绻的知己,我们的感情有着许多相关之处,不可能在某一点上交织在一起。然而,在这种危险的陶醉之中,她一刻也未忘乎所以,而我则敢说,敢发誓,如果说我有时被自己的感官所诱惑,曾企图使她失节,但从未真正地想占有她。我那激情的炽热本身就把这激情给抑制住了。克己的职责激越着我的心灵。一切美德的光辉在我眼里把我心中的偶像给笼罩起来,因此玷污其神圣的形象无异于将它摧毁。我也许会犯下这个罪孽,我在心中成百次地犯下了它,但是,玷污我的索菲()①?啊,难道能这么干吗?不,不,我对她说过上百次,即使我有使自己得到满足的权利,即使她的意愿由我支配,除了某些短暂的狂热时刻而外,我都会拒绝以此代价来得到幸福的。我太爱她了,以至于不愿占有她。
从退隐庐到奥博纳将近一法里。我常去那儿时,有时就在那边过夜了。一天晚上,我俩单独用完晚餐之后,便趁着皎洁的月色去园中散步。园子尽头有一片挺大的矮树林,我们走了进去,找到一处建有瀑布的漂亮树丛。那飞瀑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她同意后,让人修造的。永难磨灭的无邪和惬意的回忆!就是在这个树丛中,我同她坐在花儿盛开的槐树下的一片草地上,为了表达出我内心的情感,我找到了真正无愧这种情感的语言。这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但我是崇高的,如果人们可以这样来称呼最温馨、最炽热的爱情所能给一个人的心带来所有这一切可爱而迷人的东西的话。我在她的腿上洒下了多少令人心醉的泪水啊!我让她也不由自主地流下多少这样的眼泪啊!最后,她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呼喊道:“不,从未有哪个男人像您这么可爱的,从未有哪个情人像您这么去爱的!可是,您的朋友圣朗拜尔在听着我们,而我的心是不会爱两次的。”我哀叹一声,便不说话了。我拥抱她。多么热烈的拥抱啊!但仅此而已。她独自一人生活已经六个月了,也就是说远离着她的情人以及她的丈夫。我差不多每天都见着她也已有三个月了。我俩单独晚餐过后,便在月光之下,一起待在一处树丛中,热烈无比、温情缠绵地交谈了两个小时之后,她在夜阑人静之中,离开朋友的怀抱,走出那片树丛,身、心都同走进树丛时一样的无瑕,一样的纯洁。读者们,你们去考虑这一切情景吧,我将不再多说什么了。
请大家别以为,此时此刻,我的感官让我平静如水了,就像在泰蕾兹和妈妈身旁那样。我已经说过了,这一次是爱情,而且是迸发出全部能量、全部狂热的爱情。我将不去描绘我经久不绝地感觉到的心的骚动、颤抖、跳动、痉挛、虚弱。大家凭着她的形象在我心头所产生的效果就可以判断得出了。我说过了,退隐庐离奥博纳老远,我常常经景色迷人的昂蒂里山坡前往。我一边走一边幻想着我要去看望的那个女子,幻想着她将给予我的亲切接待,幻想着我到达时等着我的那个亲吻。单单这一个吻,这一个不祥的吻,在我还没尝到之前,就已经使我热血沸腾了,以致我晕晕乎乎,两眼发花,两腿发抖,站立不住。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坐了下来。我全身整个儿地乱了套了,快要晕过去了。我对这一危险早有准备,所以在去的路上,总是想方设法地分心,去想别的事情。可是,还没走上二十步,那些同样的回忆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的情景全都向我袭来,使我无法摆脱。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我都不信我能独自一人安然无恙地走完这段路程。我走到奥博纳时,常常是软弱无力,疲惫不堪,人要散架,站都站不住了。可一见到她,我便恢复如初,在她身边,只觉得精力过剩,可又总也无用武之地,颇为苦恼。在我来的路上,在看到奥博纳的地方,有一个景色宜人的高处,人称奥林匹斯山,我俩有时各自相向地走到这儿来。我常常是第一个走到,我生来就是为了等她的,可这种等待让人多么心焦啊!为了分心,我便试图用铅笔写点情书,那是我本会用我最纯洁的鲜血来书写的情书,但我从未写完一封能够看得清的情书来。当她在我俩约定的石缝中找到一封这样的情书时,她除了可以从中看出我写它时的那副可怜相而外,什么也看不到。这种状况,特别是它的持续不断,在三个月的连续激动和克制之后,使我精疲力竭,好几年都未能缓过劲儿来,终于使我得了我将把它或者它将把我带进坟墓中去的疝气。这也许就是大自然所能造就的秉性最易激动又最为胆怯之人唯一的爱情享受。这也是我在世上最后的那段美好时日。此后,我一生中一连串的不幸便开始了,大家将会看到它们是接踵而至的。
在我一生的全部过程中,大家都看到了,我的心如水晶般透明,弊着的稍微强烈点的感情连一分钟都藏不住。所以,可想而知,我对乌德托夫人的爱能藏得很久吗?我俩的亲密关系有目共睹,而我们也不藏藏掖掖,神秘兮兮的。这种亲密关系天生就无须保密,而且,乌德托夫人对我有着她无可自责的最亲切的友谊,而我对她则怀着除我而外再没别人能了解的理所当然的敬重。她为人坦率、大大咧咧、有口无心,而我则真诚、笨拙、自傲、急躁、狂热。我们自以为相安无事,却比我们真的干了越轨之事给人留下的把柄还要多。我俩都常去舍弗莱特,常在那儿会面,有时甚至还事先约好。我们在那儿像平日里一样地生活,每天都在正对着埃皮奈夫人的住所窗前的那个园子里并肩散步,畅谈我们的爱情、我们的义务,我们的朋友以及我们无邪的计划。埃皮奈夫人从窗户里观察我们,以为我们是在故意气她,因此眼里冒火,心里憋着一肚子气。
女人一个个都有掩饰自己愤怒的本事,特别是在愤怒至极的时候。埃皮奈夫人脾气暴躁,却审慎善思,这个本事掌握得尤其独到。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怀疑,而且,她一面对我加倍地关心、体贴,而且几乎故意挑逗我,一面对其小姑子装出毫不客气的神气来,好像还故意在暗示我她瞧不起自己的小姑子。可想而知,她是不会得逞的,但这可让我遭罪了。我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撕扯着,既深为她对我的亲切所感动,又因见到她不尊重乌德托夫人而怒不可遏。乌德托夫人温柔得像天使一般,毫无怨言地忍受着一切,甚至对她嫂子都没有表示不满。再说,她常常着实大大咧咧的,对这类事情总是无所谓的,所以大半时间她根本就没有看出嫂子在鄙视她。
我太专注于自己的激情,眼睛里只有索菲(这是乌德托夫人的一个芳名),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埃皮奈全家以及不速之客的笑柄。奥尔巴什男爵,据我所知,以前从未到过舍弗莱特,也算是这些不速之客中的一个。如果我像以后那样多疑的话,我就肯定会猜到是埃皮奈夫人安排好了,让他来看看日内瓦公民谈情说爱的好戏。可是,我当时愚蠢至极,连大家一目了然的事都没有看出来。然而,尽管我又傻又笨,但我仍能看出男爵比平时高兴,快活。他不像往日那样虎着脸看我,而是冲着我说出许多嘲讽的话,而我却一点也听不明白。我睁大眼睛,答不上话来。埃皮奈夫人跟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可我仍弄不清他们这是在发哪门子疯。由于并没有什么越过玩笑范围的,所以,即使我当时看出了门道,所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同他们一起打哈哈。但是,从男爵的那个快活劲儿,人们的确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要是我像以后回想起来一样地注意到这一点的话,当时就会让我忐忑不安的。
乌德托夫人常去巴黎。有一天,在她从巴黎回来之后,我去奥博纳看她,发觉她很忧伤,而且看得出来,她哭过。我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因为她丈夫的姐妹伯兰维尔夫人在场。但是,我瞅准一个空,向她表达了我的不安。她叹息着对我说:“唉!我非常担心,您的狂热将让我永世不得安宁。圣朗拜尔知道了,并且告诉了我。他倒是替我主持公道的,但挺生气,糟糕的是,他只告诉了我一部分。幸好,我没有对他隐瞒咱俩的关系,而且这也是他给促成的。我的信里尽在提您,宛如我的心里总装着您一样。我只对他隐瞒了您的那种失去理智的爱,我一直希望您能从这种爱中得到解脱,而他尽管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把这种爱当成了我的罪过。有人说我们的坏话,在伤害我,但随它去吧。我们要么一刀两断,要么您就像应该做的那样做。我不想再向我的情人瞒着点什么了。”
这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受到羞辱,无地自容,特别是因为自己的错,受到一个我原该成为其导师的年轻女人的义正词严的责备。我真恨我自己。要是受害者使我产生的怜惜使我心软的话,这种自我痛恨也许足以克服掉我的脆弱。唉!此时此刻,我的心正被四处渗进的泪水所淹没,哪儿还能硬得起来?这种怜香惜玉的心情很快便化作对卑劣的告密者的怒火。那帮人只看到一种有罪的却是情不自禁的感情的坏的一面,却不相信,甚至也想象不出补过之心的真诚和清白。我们没多久便得知是谁跟我们玩的这一手。
我俩都知道,埃皮奈夫人同圣朗拜尔常有书信往来。这已不是她给乌德托夫人挑起的第一个风波了。她曾想方设法地要离间圣朗拜尔和乌德托夫人,而且有几次竟然得逞,令乌德托夫人心有余悸。此外,还有格里姆,我觉得他跟随加斯特利先生从军去了,同圣朗拜尔一样,正在威斯特法伦,他们在那儿有时碰碰面。格里姆对乌德托夫人曾有所表示,但未能遂愿,所以大为恼火,就再也没有看过她。大家都知道,格里姆一向装着谦谦君子,当他觉着乌德托夫人宁可爱一个比他年纪大的人而不爱他,而且,自打他巴结上大人物之后,开口闭口都把此人当作自己的随从下属,这时他的火气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起先只是对埃皮奈夫人有所怀疑,当得知我家中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我就确信无疑。当我在舍弗莱特的时候,泰蕾兹也常来,不是给我送些信来,就是对我那病体给予必要的照顾。埃皮奈夫人曾问过她,乌德托夫人和我是否常常通信。一听泰蕾兹说是,埃皮奈夫人便要她把乌德托夫人的信交给她,并向泰蕾兹保证,她将重新把信封好,不露痕迹。泰蕾兹并未对她的建议表示多么气愤,甚至也没把这事告诉我,只是把带来的信藏得更严实些而已。她的小心谨慎真是太好了,因为她一来,埃皮奈夫人便派人盯住她,而且,有好几次,竟大胆地让人半路上截住她,在她的围裙里面搜寻。尤有甚者,有一天,她主动提出要同马尔让西先生一起到退隐庐来午餐,这还是我住进退隐庐后的第一次。她趁我同马尔让西去散步的时候,同泰蕾兹及其母亲一起进了我的书房,催促她们把乌德托夫人的信拿给她看。要是泰蕾兹的母亲知道信在哪儿的话,那信就被交出去了。但幸好,只有女儿一人知道,她硬说我没有保留一封信。她的谎言无疑是充满着正直、忠诚、大度的,要是说破真情那就太无情无义了。埃皮奈夫人见无法糊弄住她,便竭力地激起她的妒意,责怪她太好说话,不长眼睛。她对她说:“您怎么会看不出他俩之间的罪恶勾当呢?如果明摆着的事您都视而不见,还需要有其他证据的话,那您就准备好,想法搜寻证据吧。您说他一看完乌德托夫人的信,就把信撕掉了,那好!您就把碎纸片全都捡起来,交给我,我来把它们给拼贴好。”这就是我的女友对我伴侣的教导。
所有这些企图,泰蕾兹谨慎地对我隐瞒了很久。但是,她见我总这么困惑不解的,便认为有必要把真相告诉我了,以便我知道要对付的是谁,好采取措施,以应付别人对我的背叛。我真是怒不可遏,无法形容。我没有学埃皮奈夫人的样儿,鬼鬼祟祟的,也没有跟她斗心计,而是完全听凭我天生的急脾气的驱使,带着平常的那种轻率,公开地暴了起来。下面的信足以表明双方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大家可以从中看出我有多欠考虑。
埃皮奈夫人的信(信函集A,第四十四号)
我怎么老见不到您了,我亲爱的朋友?我为您放心不下。您一再地答应我说在退隐庐和我这里两头跑跑的!在这方面,我是让您有自由的。可一个星期都过去了,您却根本没来。要不是人家告诉我说您身体挺好的话,我还以为您病了呢!我前天、昨天都在等您,可是没见您来。上帝啊!您到底怎么了?您又没有什么事。您也没有什么苦恼,因为,我敢说,若有的话,您是会立刻跑来向我倾诉的。您难道病了不成?快点让我放心吧,求求您了。再见,我亲爱的朋友。愿这个“再见”能给我换来一个“您好”。
复信
星期三晨
我还无法告诉您什么。我在等着心中更有数些,但我迟早会弄清楚的。在此期间,请您相信,被冤枉的人是会找到一个很热情的保护者来让那些造谣生事者后悔的,不管他们是谁。
埃皮奈夫人的第二封信(信函集A,第四十五号)
您知道不,您的信让我害怕。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我反复读了不下二十五次。说实在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只看出您的不安和苦恼,看出您想等平静下来之后再告诉我。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是不是就这么说妥了?我们的友情、我们的信任都怎么了?我怎么就失去了您的信赖了呢?您是冲我还是为我而生气呢?不管怎么说,您今晚就来吧,我求您了。要记住,一星期前,您曾答应过我,心里不藏任何事,有事就立即告诉我的。我亲爱的朋友,我深信这种信任……喏,我刚刚又读了一遍您的信,可我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它让我发抖。我觉得您极度地烦躁。我很想替您排忧遣愁,但又不知您为何如此,所以不知道该跟您说些什么。我所能告诉您的就是,在见到您之前,我同您一样的痛苦。如果您今晚六点不来这里的话,我明天就去退隐庐,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也不管我自己身体如何,因为这种焦虑令我寝食难安。再见,我亲爱的好友。尽管我不知您需要与否,反正,恕我冒昧地对您说一句,您得尽量当心,别一个人老这么焦虑不安的。一只苍蝇也会变成一只怪兽的。我常常有这种体会。
复信
星期三晚
只要我依然如此焦虑不安,我就无法去看您,也无法接待您的来访。您所说的信任已不复存在,而且您也不容易再重新获得它了。现在,我在您的那番关切之中看到的只是,您盼着从别人的倾诉之中得到某种符合您目的的好处。而我的心对于向它敞开的心扉来说是无话不说的,可是对于诡计和奸诈却是紧闭着的。从您所说的看不懂我的信这一点上来看,我承认您一向机智过人。您以为我那么傻,会认为您没有看懂?不。不过,我将会以我的坦诚战胜您的心计。我将更明白地解释一番,以便您更加听不明白。
两个相处甚得、有资格相爱的朋友,都是我亲爱的人。我心里很明白,您不会知道我指的是谁,除非我将他们的名字告诉您。我猜想,有人想拆散他俩,而且是利用我来使他俩中的一位心生嫉妒。这目标选得不太高明,但对那个居心叵测的人来说,似乎很合适,而这个居心叵测者,我怀疑就是您。我希望这变得清楚些了。
这样一来,我最敬重的那个女人可能在我完全知晓的情况之下,卑鄙无耻地把自己的心灵和身子分赠了两个情人,而我,则也无耻至极地成了这两个懦夫中的一个。如果我知道您一生当中有哪怕一时一刻这样去想她和我的话,我会恨您到死的。可是,我要指责您的是,您这么说了,而不只是这么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我闹不明白三个人中您想伤害的究竟是哪一个。您可要小心,您因不幸得逞而无法得到安宁了。我没对您也没对她隐瞒我所认为的某些关系的所有不好之处,但我想让它们通过与起因同样正当的办法得以终止,并让一种偷偷摸摸的爱情变成一种永久的友谊。我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难道我能忍受不白之冤,让人利用来害我的朋友不成?不,我将永远不会原谅您的,我将成为您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只有您的隐私将受到我的尊重,因为我永远不做一个无义之徒。
我相信目前的困惑不会持续很久的。我很快就会知晓我是否弄错了。那时候,我也许会有一些大错需要弥补,但那将是我平生最乐意做的事。可是,您知道我将如何在尚需在您身边度过的那极短的时间里,弥补我的过错吗?我将做除我之外没人会做的事,我将坦率地告诉您,社交界里是怎么看待您的,以及您在名声方面有哪些欠缺需加修补的。尽管您身边有许多所谓的朋友,但当您看到我离开之后,您就可以向真理道声永别了,您将再也找不到任何人跟您说真话了。
埃皮奈夫人的第三封信(信函集A,第四十六号)
我不懂您今天早上的信是什么意思。这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因为事实如此。您今晚的信我倒是看懂了,但您别怕,我不会回复您,因为我正急于把它给忘掉。尽管您让我可怜,但我仍禁不住感到这封信使我心中充满了苦涩。我!对您玩诡计,搞奸诈!我!竟被指责干了最卑鄙无耻的事!再见了,我很遗憾,您竟……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再见了,我十分急切地想原谅您。您愿意的话,您可以来,您将受到比您猜疑的要好的接待。只是请您不必为我的名声操心劳神。别人的非议我并不介意。我行得正,这就足矣。此外,我真的不知道那两个对我来说跟对您来说一样亲爱的人儿出了什么事了。
这最后的一封信使我摆脱了一个可怕的难堪,但又把我扔进了另一个也很可怕的难堪之中。尽管所有这些来信复信往返神速,都是一天内的事,但这短暂间隔足以令我心中冒火,并使我想到自己有多么不谨慎。乌德托夫人一再嘱咐我要保持冷静,让她独自一人去处理这事,而且,特别是在气头上,千万别公开决裂,闹得满城风雨。可我却用尽一切最明显、最恶毒的言辞去辱骂一个生性忌恨的女人,无疑是火上浇油。毋庸置疑,我从她那儿所能得到的只是一封极其高傲、极其鄙夷、极其蔑视的回信,致使我只好立即离开她家,否则就是天下第一大可耻的懦夫。幸而她比我预料的要机敏,复信措辞婉转,使我不致走上这一极端。可是,我必须或者是离去,或者是立即去见她,二者必居其一。我选择了后者,但考虑到解释时的态度,不免颇费踌躇。因为,怎样才能既解决了问题,又不累及乌德托夫人和泰蕾兹呢?我要是把她们的名字供出来,岂不连累她们!我最担心的莫过于一个翻脸不认人而又善搞阴谋的女人对撞上其枪口的人的报复了。正是为了防止这种不幸,所以我在自己的信中只是说怀疑,而没有举出证人。显然,这样一来,我那么发火就更加不可原谅了,因为不能光凭一些单纯的猜疑,便像我刚刚对待埃皮奈夫人那样,去对待一个女人,特别是对待一位女友。但是,我这时却不卑不亢地完成了一件伟大而高尚的任务:我承担了一些更加严重的错误,以消除我潜藏着的错误和软弱,而那些所谓的严重错误则是我不能犯也从未犯过的。
我无须对付我所惧怕的那场交锋,我因为胆怯而避开了它。埃皮奈夫人一见到我,立即热泪滚滚地搂住了我的脖子。这种出乎意料而且是来自一位老朋友的欢迎令我感激至极,我也随之热泪纵横。我对她说了几句没有多大意义的话,而她对我说的话则更加没有意义,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饭菜已摆好,我们便入了席。席间,在等待我以为挪到晚餐以后的那场解释的时候,我愁眉苦脸的,因为我心里一点事都搁不住,最漫不经心的人也能看出我心里的哪怕一点点的焦虑。我那副尴尬相本该鼓起她的勇气的,可她并没有去冒这个险,晚餐后同晚餐前一样,都没去作什么解释。第二天也没进行解释,我俩只是默然相对着,顶多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者我说几句诚恳的话语,以向她表明,我的怀疑尚无根据,诚心诚意地向她保证,如果怀疑是毫无根据的,我将永生永世地弥补自己的过失。她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心,没想知道我到底怀疑些什么,也没想知道我是怎么会产生怀疑的,因此,我俩一笑泯恩仇,双方在见面时一拥抱,便尽释前嫌了。既然至少在表面上她是唯一受到伤害的人,我觉得她自己都不想弄明白的事,就轮不着我去澄清了,所以我便怎么来就怎么回去了。而且,我又继续像从前一样地同她相处了,很快便几乎全部忘掉这场口角,而且还傻乎乎地以为她也把这事置诸脑后了,因为她看上去不再回想这事了。
大家很快就将看到,这还不是我的软弱给我造成的唯一痛苦,我还有一些其他更大的苦恼,但那并不是我自找的,而是因为有人想让我更加孤独、更加痛苦,才想把我从孤独中硬拉出来。这些苦恼源自狄德罗和奥尔巴什那帮人。自打我在退隐庐住下之后,狄德罗不是亲自出马,就是通过德莱尔不断地向我发难,而且,我很快便从德莱尔打趣我在乱树丛中乱跑的玩笑话中看出,他们多么高兴把隐士说成是风流情种啊。但是,我之所以同狄德罗闹翻,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另有更加严重的缘由。《私生子》发表之后,他给我寄来了一本,我像大家对待一个朋友的作品一样兴致勃勃、专心致志地读了。当读到他附进其中的用对话拟就的诗论时,我很惊奇,甚至有点伤心地发现,有好些话语是冲着离群索居者的,这虽令人不快但尚可容忍。可是其中有这么一个论断就太尖刻、太粗暴、太过露骨了:“只有恶人才是孤独的。”这种论断模棱两可,我觉得有两重意思:一个正确,另一个谬误,一个人既然是孤独者,他就不可能也不想去损害任何人,因此,他也不可能是个恶人。这个论断本身就需要加以解释,特别是作此论断的人有一个离群索居的朋友,这就更需要他作出解释了。我觉得,或者是他在发表时忘了这个孤独的朋友,或者,如果说他记起了这个朋友,但至少在提出这个一般性的格言时,不仅没有把自己的那位朋友,而且也没有把那么多古今有之的、在退隐中寻求安宁和平静的受人尊敬的贤哲,看作可敬而正确的例外,而竟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开天辟地
第一回,竟敢以他那支秃笔,不由分说地一律斥之为恶人,这太让人恼火,而且也太不地道了。
我真心喜欢狄德罗,我由衷地敬重他,而且我也信心十足地指望着他对我也怀有同样的感情。可是,我十分恼火的是,他在我的爱好、志趣、生活方式以及所有一切只与我个人有关的事情上,总在与我作对,乐此不疲。看到一个比我年轻的人,想把我当作孩子似的摆布,我愤懑至极。他总是约人相见,又无故缺席,接着又心血来潮地重新相约,旋即又是失约,真令我十分厌烦。我每月都要白等他三四次,而且,我还一直跑到圣德尼去迎候他,最后,干等了他一整天,只好怏怏不乐地归来独自晚餐,心里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尊重人感到很不是滋味。他最后的那一次失约尤为严重,更使我寒心。我于是写信向他抱怨,但语多温柔亲切,我写着写着,泪水便沾湿了信纸。我的这封信应该是能感动得他也流出眼泪的。大家一定猜想不出他是怎么回我这一封信的。我把他的回信一字不漏地抄录如下(原件见信函集A,第三十三号):
我很高兴我的作品让您喜欢,感动了您。您不同意我对隐士的看法,您想为他们说多少好话您就说吧,您将是世界上我唯一要为之说好话的隐士。如果我说的话您不生气的话,我还有好多话要对您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呀!如此等等。有人告诉我说,埃皮奈夫人的公开信中有一句话,大概令您十分伤心,要不就是太不了解您的灵魂深处了。
这封信的最后两句话必须解释一下。
在我刚住进退隐庐时,勒瓦瑟尔太太似乎很不高兴,觉得这住处太孤单飘零了。她抱怨的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便建议她,如果她觉得巴黎好的话,我就送她回巴黎,并为她付房租,还像她在我身边一样地关心照料她。她拒绝了我的建议,口口声声说是在退隐庐非常高兴,说是乡间的空气对她大有好处。大家可以看到,此话不假,因为她在这儿可说是变得年轻了,而且比在巴黎时身体也好得多。她女儿甚至肯定地对我说,如果我们真要离开退隐庐,她打心眼里就会非常气恼的,因为退隐庐确实是一处迷人之所,而她一向又非常喜欢侍弄园子和果树,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她还说,她以前说的全是别人让她那么说的,好想法把我劝说回巴黎去。
此计不成,他们便想通过让我于心不安来获得好意劝说所未能获得的效果,说我把老太太留在乡下,远离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可能需要的救护简直是犯罪,根本就没去想她同其他许多老太太都会因乡间清新空气而延年益寿,而他们所说的救护,我家门口的蒙莫朗西就有。照他们的说法,只有巴黎才有老人,别的地方老人就活不下去了。勒瓦瑟尔太太吃得多,又暴饮暴食,常吐酸水和泻肚,一泻就是好几天,但泻泻反倒好。她在巴黎时也从不在意,听其自然。到了退隐庐,她也如法炮制,很清楚没有比这法子更好的了。可他们却不管这些,说是乡下没有医生和药剂师,让她留在乡下就是想置她于死地,尽管她在乡下身体很好。狄德罗本该明确一下,人到多大年岁就不许让他住在巴黎以外,否则当以谋杀罪论处。
这就是他对我的两条严厉指控之一,他因此而不把我排除在他的“只有恶人才是孤独的”那条论断之外,而且,这也是他那感人的惊呼以及他好心好意地加上的“如此等等”的意义:“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呀!如此等等。”
我认为回答这种指责的办法,最好莫过于让勒瓦瑟尔太太本人来说说。我请求她给埃皮奈夫人写一封信,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为了让她更放松一些,我不想去看她的信,并把我要抄录的下面这封信拿给她看。这封信是我写给埃皮奈夫人的,谈及我想对狄德罗的另一封更加严厉的信的答复,但埃皮奈夫人不许我寄出去。
星期四
勒瓦瑟尔太太大概要给您写信,我的好友。我请求她实实在在地把她的想法告诉您。为了让她无所顾忌,我跟她说,我不想去看她写的信,我请您别告诉我她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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