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席叔命硬。”严真哽声说。
“可不就是命硬吗!医生都说再晚就要穿孔了,可你席叔就跟没心没肺似的,不疼了就睡着了,烧也慢慢地退了。我那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抱着他的头猛哭,把他都给吵醒啦。他就哑着嗓子训我,不让我哭。”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这些曾经让她痛苦的事她竟然可以回忆得很平淡。严真甚至发现,她和顾淮越一样,每当陷入回忆,脸上的神色都很柔和,那是经历了很多之后才会有的豁然。
“后来我就怕了,你席叔为了让我放心,每次一有什么事出去的时候总给我立军令状。可他那人不老实啊,出去了就得带点伤回来。所以我就明白了,他们这些男人,只会说话不算话,只会流血流汗不流泪。那泪水,都让咱们女人给流光了。可你流完了还得记得,他们身上那一块块的伤疤,是军功章,是他们的骄傲!懂吗?”
“我懂了。”严真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谢谢您,钟姨。”
“哎,没事。”钟黎英轻声应着,别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等到严真的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顾淮越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严真回到病房时碰巧看到医生从里面出来,她一着急,便一把抓住医生询问情况。
女军医此刻看上去很疲惫,可看严真一脸急切的表情,也只好打起精神来说:“伤口缝好了,你进去看看吧。”
“哎,麻烦医生了。”
严真急急地进了病房。顾老爷子和席少锋正坐在外间,而李琬和一名护士此刻正围在顾淮越的床前。她悄声走近,才知道他们是在给他擦拭脸上还有手腕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她就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病床上的顾淮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腿上的伤也被包扎得好好的,因为缝合伤口时打了麻药,他此刻还在睡。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是不是太疼了?这个念头一出,她就快步走上前去,对护士说:“我来吧。”
她接过护士手中的药水和棉签,又把李琬劝到外间去休息,然后她在他的床边坐下,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这些细小的伤口,就像当初他做的那样,将他的伤口清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
上着上着,她就忍不住猜测他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在救那些掩埋很深的存活者时留下来的,也或者是被重物刮伤,总之,不会像她一样笨,自己把自己弄伤。
忽然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动了动,她怕是弄疼了他,放缓了动作。而手中的那双手反倒更不安分,又动了动,像是要握住她的手。严真不由得抬头向他看去,果不其然,一双乌黑的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早已醒来,又像是一直没睡着。
她愣住了,而他却微微一笑,哑着破锣嗓子说:“我梦见你了。”
真好,他还做了个梦。她望着他,心中充满了酸楚。见他还想说些什么,严真一把拦住了他:“你别说话,你嗓子太哑,我给你倒杯水。”
说完她跑去倒了杯水,撑着他的头让他喝下:“嗓子还干吗?要不要再喝点?还疼不疼?”
望着自己被包扎好吊起来的腿,顾淮越摇了摇头:“不疼。”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严真就知道他会编一个这样没有说服力的谎言来骗她。可是看着他这张憔悴又疲倦的脸,她实在不忍心去拆穿他的话,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那就好。”
顾淮越望着她,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嗯。”
她听话地坐下了,可是这个让她陪他说说话的人却没开口,只是一直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疼得要命:“老婆。”
“嗯。”
“老婆。”
“嗯。”
顾淮越叫了两声,而她应了两声,鼻间忽然酸涩起来,眼窝有些热。到最后她干脆埋下头去,一张脸埋在了他的掌心里。
顾淮越试着动了动手,却被她一把摁了下去。他现在是弱者,没劲,拗不过她,于是他便只好乖乖地躺着,良久,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别哭,严真。”
“我没哭。”
她呜咽着反驳,没有丝毫说服力。而顾淮越却笑了笑,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手,似是安抚。刚刚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唯一的感觉就是疼。可就在他疼得心都快揪起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于是,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安心,她在就好。
随着顾淮越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这漫长的一夜也总算过去了。顾家二老和严真都是一夜未眠,可此时此刻谁也想不到要去睡一觉,因为昨晚医生给他的脚做了一个检查,他们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检查结果。
跟他们一样忙活一宿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女军医涂晓。昨晚是她值夜班,偏巧还真就送来了一个需要急救的病人,忙完之后她补了两个小时的觉,直到现在站在三人面前还犹是有些睁不开眼。
“涂医生,淮越他现在情况如何?”老爷子开口问道。
涂晓翻了翻手中刚刚拿到的检查报告:“其实腿上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真正严重的是他的右脚,骨裂,而且裂纹移位。若是旧疾的话,之前应该做过手术吧?”
面对涂晓的问题,李琬和严真面面相觑。老爷子猛抽一口烟,声音微沙:“动过,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跟这有关系?”
李琬不由得有些惊讶:“好几年前?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脚有伤,什么时候动的手术?老头子你跟他一起瞒着我?”
“你什么心肠孩子不知道?说出来除了让你添把泪和担心还能怎么着?”
“你,你——”老太太气结,可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严真看着,心里像细针扎过一样,瑟缩地疼着。
她扶着李琬坐下,替她顺着气:“妈,别着急,咱们听医生慢慢说。”
涂晓接着说:“应该说有一定的关系,我猜顾参谋长上一次手术后一定没有休养好吧?”
顾老爷子吸烟的手有些抖:“他说没事,完了就直接回师部准备演习去了。我、我也就没拦着。”
李琬听着,眼泪啪嗒落在严真扶着她的手背上。
严真握紧了手,镇定地问涂晓:“没休养好的后果很严重吗?你、你知道他工作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养病。”
“当然很严重。”涂晓斩钉截铁,“这种疲劳性骨折如果不完全恢复的话是不能参加任何军事训练的。当然顾参谋长也过了新兵的时候了,不需要每天猛练了,可即便是这样工作量也不小,更别提他这次还去了灾区——”说到这里涂晓停了下来,一是因为她的大致意思他们都明白了,二来是因为,严真的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她怕自己再说点什么这个女人会直接晕过去!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顾老爷子开了口:“那这病具体怎么治,你们医院有方案了没?”
“主任的意思是先手术,手术完了差不多得休养个几个月。”说到这里涂晓顿了下,“这是最佳的方案,不过需要参谋长的配合。”
又是一阵沉默。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方案,可是却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替他做这个主,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是很少说固执的话,却经常做固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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